了凡四訓 袁了凡居士著
 
章節
 
立命之學
 
改過之法
 
積善之方
 
謙德之效
 
  第一篇    立命之學
 
  余童年喪父,老母命棄舉業學醫,謂可以養生,可以濟人,且習一藝以成名,爾父夙心也。
 
  後余在慈雲寺,遇一老者,修髯偉貌,飄飄若仙,余敬禮之。語余曰:子仕路中人也,明年即進學,何不讀書?余告以故,並叩老者姓氏里居。曰:吾姓孔,雲南人也。得邵子皇極數正傳,數該傳汝。余引之歸,告母。母曰:善待之。試其數,纖悉皆驗。余遂起讀書之念,謀之表兄沈稱,言:郁海谷先生,在沈友夫家開館,我送汝寄學甚便。余遂禮郁為師。
 
  孔為余起數:縣考童生,當十四名;府考七十一名,提學考第九名。明年赴考,三處名數皆合。
 
  復為卜終身休咎,言:某年考第幾名,某年當補廩,某年當貢,貢後某年,當選四川一大尹,在任三年半,即宜告歸。五十三歲八月十四日丑時,當終於正寢,惜無子。余備錄而謹記之。
 
  自此以後,凡遇考校,其名數先後,皆不出孔公所懸定者。獨算余食廩米九十一石五斗當出貢;及食米七十餘石,屠宗師即批准補貢,余竊疑之。
 
  後,果為署印楊公所駁,直至丁卯年,殷秋溟宗師見余場中備卷,歎曰:五策,即五篇奏議也,豈可使博洽淹貫之儒,老於窗下乎!遂依縣申文准貢,連前食米計之,實九十一石五斗也。
 
  余因此益信進退有命,遲速有時,澹然無求矣。
 
  貢入燕都,留京一年,終日靜坐,不閱文字。己巳歸,游南雍,未入監,先訪雲谷會禪師於棲霞山中,對坐一室,凡三晝夜不瞑目。
 
  雲谷問曰:凡人所以不得作聖者,只為妄念相纏耳。汝坐三日,不見起一妄念,何也?
 
  余曰:吾為孔先生算定,榮辱生死,皆有定數,即要妄想,亦無可妄想。
 
  雲谷笑曰:我待汝是豪傑,原來只是凡夫。
 
  問其故?曰:人未能無心,終為陰陽所縛,安得無數?但惟凡人有數;極善之人,數固拘他不定;極惡之人,數亦拘他不定。汝二十年來,被他算定,不曾轉動一毫,豈非是凡夫?
 
  余問曰:然則數可逃乎?曰:命由我作,福自己求。詩書所稱,的為明訓。我教典中說:求富貴得富貴,求男女得男女,求長壽得長壽。夫妄語乃釋迦大戒,諸佛菩薩,豈誑語欺人?
 
  余進曰:孟子言:求則得之,是求在我者也。道德仁義,可以力求;功名富貴,如何求得?
 
  雲谷曰:孟子之言不錯,汝自錯解耳。汝不見六祖說:一切福田,不離方寸;從心而覓,感無不通。求在我,不獨得道德仁義,亦得功名富貴;內外雙得,是求有益於得也。
 
  若不反躬內省,而徒向外馳求,則求之有道,而得之有命矣,內外雙失,故無益。
 
  因問:孔公算汝終身若何?余以實告。雲谷曰:汝自揣應得科第否?應生子否?
 
  余追省良久,曰:不應也。科第中人,類有福相,余福薄,又不能積功累行,以基厚福;兼不耐煩劇,不能容人;時或以才智蓋人,直心直行,輕言妄談。凡此皆薄福之相也,豈宜科第哉。
 
  地之穢者多生物,水之清者常無魚;余好潔,宜無子者一;和氣能育萬物,余善怒,宜無子者二;愛為生生之本,忍為不育之根;余矜惜名節,常不能捨己救人,宜無子者三;多言耗氣,宜無子者四;喜飲鑠精,宜無子者五;好徹夜長坐,而不知葆元毓神,宜無子者六。其餘過惡尚多,不能悉數。
 
  雲谷曰:豈惟科第哉。世間享千金之產者,定是千金人物;享百金之產者,定是百金人物;應餓死者,定是餓死人物;天不過因材而篤,幾曾加纖毫意思。
 
  即如生子,有百世之德者,定有百世子孫保之;有十世之德者,定有十世子孫保之;有三世二世之德者,定有三世二世子孫保之;其斬焉無後者,德至薄也。
 
  汝今既知非。將向來不發科第,及不生子相,盡情改刷;務要積德,務要包荒,務要和愛,務要惜精神。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此義理再生之身也。
 
  夫血肉之身,尚然有數;義理之身,豈不能格天。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詩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孔先生算汝不登科第,不生子者,此天作之孽,猶可得而違;汝今擴充德性,力行善事,多積陰德,此自己所作之福也,安得而不受享乎?
 
  易為君子謀,趨吉避凶;若言天命有常,吉何可趨,凶何可避?開章第一義,便說:積善之家,必有餘慶。汝信得及否?
 
  余信其言,拜而受教。因將往日之罪,佛前盡情發露,為疏一通,先求登科;誓行善事三千條,以報天地祖宗之德。
 
  雲谷出功過格示余,令所行之事,逐日登記;善則記數,惡則退除,且教持準提咒,以期必驗。
 
  語余曰:符籙家有云:不會書符,被鬼神笑;此有秘傳,只是不動念也。執筆書符,先把萬緣放下,一塵不起。從此念頭不動處,下一點,謂之混沌開基。由此而一筆揮成,更無思慮,此符便靈。凡祈天立命,都要從無思無慮處感格。
 
  孟子論立命之學,而曰:夭壽不貳。夫夭與壽,至貳者也。當其不動念時,孰為夭,孰為壽?細分之,豐歉不貳,然後可立貧富之命;窮通不貳,然後可立貴賤之命;夭壽不貳,然後可立生死之命。人生世間,惟死生為重,曰夭壽,則一切順逆皆該之矣。
 
  至修身以俟之,乃積德祈天之事。曰修,則身有過惡,皆當治而去之;曰俟,則一毫覬覦,一毫將迎,皆當斬絕之矣。到此地位,直造先天之境,即此便是實學。
 
  汝未能無心,但能持準提咒,無記無數,不令間斷,持得純熟,於持中不持,於不持中持。到得念頭不動,則靈驗矣。
 
  余初號學海,是日改號了凡;蓋悟立命之說,而不欲落凡夫窠臼也。從此而後,終日兢兢,便覺與前不同。前日只是悠悠放任,到此自有戰兢惕厲景象,在暗室屋漏中,常恐得罪天地鬼神;遇人憎我毀我,自能恬然容受。
 
  到明年禮部考科舉,孔先生算該第三,忽考第一;其言不驗,而秋闈中式矣。
 
  然行義未純,檢身多誤;或見善而行之不勇,或救人而心常自疑;或身勉為善,而口有過言;或醒時操持,而醉後放逸;以過折功,日常虛度。自己巳歲發願,直至己卯歲,歷十餘年,而三千善行始完。
 
  時方從李漸庵入關,未及回向。庚辰南還。始請性空、慧空諸上人,就東塔禪堂回向。遂起求子願,亦許行三千善事。辛巳、生男天啟。
 
  余行一事,隨以筆記;汝母不能書,每行一事,輒用鵝毛管,印一硃圈於曆日之上。或施食貧人,或買放生命,一日有多至十餘圈者。至癸未八月,三千之數已滿。復請性空輩,就家庭回向。九月十三日,復起求中進士願,許行善事一萬條,丙戌登第,授寶坻知縣。
 
  余置空格一冊,名曰治心編。晨起坐堂,家人攜付門役,置案上,所行善惡,纖悉必記。夜則設桌於庭,效趙閱道焚香告帝。
 
  汝母見所行不多,輒顰蹙曰:我前在家,相助為善,故三千之數得完;今許一萬,衙中無事可行,何時得圓滿乎?
 
  夜間偶夢見一神人,余言善事難完之故。神曰:只減糧一節,萬行俱完矣。蓋寶坻之田,每畝二分三釐七毫。余為區處,減至一分四釐六毫,委有此事,心頗驚疑。適幻余禪師自五臺來,余以夢告之,且問此事宜信否?
 
  師曰:善心真切,即一行可當萬善,況合縣減糧、萬民受福乎?吾即捐俸銀,請其就五臺山齋僧一萬而回向之。
 
  孔公算予五十三歲有厄,余未嘗祈壽,是歲竟無恙,今六十九矣。書曰:天難諶,命靡常。又云:惟命不於常,皆非誑語。吾於是而知,凡稱禍福自己求之者,乃聖賢之言。若謂禍福惟天所命,則世俗之論矣。
 
  汝之命,未知若何?即命當榮顯,常作落寞想;即時當順利,當作拂逆想;即眼前足食,常作貧窶想;即人相愛敬,常作恐懼想;即家世望重,常作卑下想;即學問頗優,常作淺陋想。
 
  遠思揚祖宗之德,近思蓋父母之愆;上思報國之恩,下思造家之福;外思濟人之急,內思閑己之邪。
 
  務要日日知非,日日改過;一日不知非,即一日安於自是;一日無過可改,即一日無步可進;天下聰明俊秀不少,所以德不加修、業不加廣者,只為因循二字,耽閣一生。
 
  雲谷禪師所授立命之說,乃至精至邃、至真至正之理,其熟玩而勉行之,毋自曠也。
 
  第二篇    改過之法
 
  春秋諸大夫,見人言動,億而談其禍福,靡不驗者,左國諸記可觀也。
 
  大都吉凶之兆,萌乎心而動乎四體,其過於厚者常獲福,過於薄者常近禍;俗眼多翳,謂有未定而不可測者。
 
  至誠合天,福之將至,觀其善而必先知之矣。禍之將至,觀其不善而必先知之矣。今欲獲福而遠禍,未論行善,先須改過。
 
  但改過者,第一、要發恥心。思古之聖賢,與我同為丈夫,彼何以百世可師?我何以一身瓦裂?耽染塵情,私行不義,謂人不知,傲然無愧,將日淪於禽獸而不自知矣;世之可羞可恥者,莫大乎此。孟子曰:恥之於人大矣。以其得之則聖賢,失之則禽獸耳。此改過之要機也。
 
  第二、要發畏心。天地在上,鬼神難欺,吾雖過在隱微,而天地鬼神,實鑒臨之。重則降之百殃,輕則損其現福;吾何可以不懼?
 
  不惟此也。閒居之地,指視昭然;吾雖掩之甚密,文之甚巧,而肺肝早露,終難自欺;被人覷破,不值一文矣,烏得不懍懍?
 
  不惟是也。一息尚存,彌天之惡,猶可悔改;古人有一生作惡,臨死悔悟,發一善念,遂得善終者。謂一念猛厲,足以滌百年之惡也。譬如千年幽谷,一燈纔照,則千年之暗俱除;故過不論久近,惟以改為貴。
 
  但塵世無常,肉身易殞,一息不屬,欲改無由矣。明則千百年擔負惡名,雖孝子慈孫,不能洗滌;幽則千百劫沉淪獄報,雖聖賢佛菩薩,不能援引。烏得不畏?
 
  第三、須發勇心,人不改過,多是因循退縮;吾須奮然振作,不用遲疑,不煩等待。小者如芒刺在肉,速與抉剔;大者如毒蛇嚙指,速與斬除,無絲毫凝滯,此風雷之所以為益也。
 
  具是三心,則有過斯改,如春冰遇日,何患不消乎?然人之過,有從事上改者,有從理上改者,有從心上改者;工夫不同,效驗亦異。
 
  如前日殺生,今戒不殺;前日怒詈,今戒不怒;此就其事而改之者也。強制於外,其難百倍,且病根終在,東滅西生,非究竟廓然之道也。
 
  善改過者,未禁其事,先明其理;如過在殺生,即思曰:上帝好生,物皆戀命,殺彼養己,豈能自安?且彼之殺也,既受屠割,復入鼎鑊,種種痛苦,徹入骨髓;己之養也,珍膏羅列,食過即空,疏食菜羹,儘可充腹,何必戕彼之生,損己之福哉?
 
  又思血氣之屬,皆含靈知,既有靈知,皆我一體;縱不能躬修至德,使之尊我親我,豈可日戕物命,使之仇我憾我於無窮也?一思及此,將有對食傷心,不能下咽者矣。
 
  如前日好怒,必思曰:人有不及,情所宜矜;悖理相干,於我何與?本無可怒者。
 
  又思天下無自是之豪傑,亦無尤人之學問,行有不得,皆己之德未修,感未至也。吾悉以自反,則謗毀之來,皆磨煉玉成之地;我將歡然受賜,何怒之有?
 
  又聞謗而不怒,雖讒燄薰天,如舉火焚空,終將自息;聞謗而怒,雖巧心力辯,如春蠶作繭,自取纏綿;怒不惟無益,且有害也。其餘種種過惡,皆當據理思之。此理既明,過將自止。
 
  何謂從心而改?過有千端,惟心所造;吾心不動,過安從生?學者於好色、好名、好貨、好怒、種種諸過,不必逐類尋求;但當一心為善,正念現前,邪念自然污染不上。如太陽當空,魍魎潛消,此精一之真傳也。過由心造,亦由心改,如斬毒樹,直斷其根,奚必枝枝而伐,葉葉而摘哉?
 
  大抵最上者治心,當下清淨;纔動即覺,覺之即無。苟未能然,須明理以遣之;又未能然,須隨事以禁之;以上事而兼行下功,未為失策。執下而昧上,則拙矣。
 
  顧發願改過,明須良朋提醒,幽須鬼神證明;一心懺悔,晝夜不懈,經一七、二七,以至一月、二月、三月,必有效驗。
 
  或覺心神恬曠;或覺智慧頓開;或處冗沓而觸念皆通;或遇怨仇而回瞋作喜;或夢吐黑物;或夢往聖先賢,提攜接引;或夢飛步太虛;或夢幢幡寶蓋,種種勝事,皆過消罪滅之象也。然不得執此自高,畫而不進。
 
  昔蘧伯玉當二十歲時,己覺前日之非而盡改之矣。至二十一歲,乃知前之所改,未盡也;及二十二歲,回視二十一歲,猶在夢中,歲復一歲,遞遞改之,行年五十,而猶知四十九年之非,古人改過之學如此。
 
  吾輩身為凡流,過惡蝟集;而回思往事,常若不見其有過者,心粗而眼翳也。
 
  然人之過惡深重者,亦有效驗:或心神昏塞,轉頭即忘;或無事而常煩惱;或見君子而赧然消沮;或聞正論而不樂;或施惠而人反怨;或夜夢顛倒,甚則妄言失志;皆作孽之相也,苟一類此,即須奮發,舍舊圖新,幸勿自誤。
 
  第三篇    積善之方
 
  易曰:積善之家,必有餘慶。昔顏氏將以女妻叔梁紇,而歷敘其祖宗積德之長,逆知其子孫必有興者。孔子稱舜之大孝,曰:宗廟饗之,子孫保之,皆至論也。試以往事徵之。
 
  楊少師榮、建寧人。世以濟渡為生,久雨溪漲,橫流衝毀民居,溺死者順流而下,他舟皆撈取貨物,獨少師曾祖及祖,惟救人,而貨物一無所取,鄉人嗤其愚。逮少師父生,家漸裕,有神人化為道者,語之曰:汝祖父有陰功,子孫當貴顯,宜葬某地。遂依其所指而窆之,即今白兔墳也。後生少師,弱冠登第,位至三公,加曾祖、祖、父,如其官。子孫貴盛,至今尚多賢者。
 
  鄞人楊自懲,初為縣吏,存心仁厚,守法公平。時縣宰嚴肅,偶撻一囚,血流滿前,而怒猶未息,楊跪而寬解之。宰曰:怎奈此人越法悖理,不由人不怒。自懲叩首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哀矜勿喜;喜且不可,而況怒乎?宰為之霽顏。
 
  家甚貧,餽遺一無所取,遇囚人乏糧,常多方以濟之。一日,有新囚數人待哺,家又缺米;給囚則家人無食;自顧則囚人堪憫;與其婦商之。婦曰:囚從何來?曰:自杭而來。沿路忍饑,菜色可掬。因撤己之米,煮粥以食囚。後生二子,長曰守陳,次曰守址,為南北吏部侍郎;長孫為刑部侍郎;次孫為四川廉憲,又俱為名臣;今楚亭、德政,亦其裔也。
 
  昔正統間,鄧茂七倡亂於福建,士民從賊者甚眾;朝廷起鄞縣張都憲楷南征,以計擒賊,後委布政司謝都事,搜殺東路賊黨;謝求賊中黨附冊籍,凡不附賊者,密授以白布小旗,約兵至日,插旗門首,戒軍兵無妄殺,全活萬人;後謝之子遷,中狀元,為宰輔;孫丕,復中探花。
 
  莆田林氏,先世有老母好善,常作粉團施人,求取即與之,無倦色;一仙化為道人,每旦索食六七團。母日日與之,終三年如一日,乃知其誠也。因謂之曰:吾食汝三年粉團,何以報汝?府後有一地,葬之,子孫官爵,有一升麻子之數。其子依所點葬之,初世即有九人登第,累代簪纓甚盛,福建有無林不開榜之謠。
 
  馮琢菴太史之父,為邑庠生。隆冬早起赴學,路遇一人,倒臥雪中,捫之,半殭矣。遂解己綿裘衣之,且扶歸救甦。夢神告之曰:汝救人一命,出至誠心,吾遣韓琦為汝子。及生琢菴。遂名琦。
 
  台州應尚書,壯年習業於山中。夜鬼嘯集,往往驚人,公不懼也;一夕聞鬼云:某婦以夫久客不歸,翁姑逼其嫁人。明夜當縊死於此,吾得代矣。公潛賣田,得銀四兩。即偽作其夫之書,寄銀還家;其父母見書,以手跡不類,疑之。既而曰:書可假,銀不可假;想兒無恙。婦遂不嫁。其子後歸,夫婦相保如初。
 
  公又聞鬼語曰:我當得代,奈此秀才壞吾事。旁一鬼曰:爾何不禍之?曰:上帝以此人心好,命作陰德尚書矣,吾何得而禍之?應公因此益自努勵,善日加修,德日加厚;遇歲饑,輒捐穀以賑之;遇親戚有急,輒委曲維持;遇有橫逆,輒反躬自責,怡然順受;子孫登科第者,今累累也。
 
  常熟徐鳳竹栻,其父素富,偶遇年荒,先捐租以為同邑之倡,又分穀以賑貧乏,夜聞鬼唱於門曰:千不誆,萬不誆;徐家秀才,做到了舉人郎。相續而呼,連夜不斷。是歲,鳳竹果舉於鄉,其父因而益積德,孳孳不怠,修橋修路,齋僧接眾,凡有利益,無不盡心。後又聞鬼唱於門曰:千不誆,萬不誆;徐家舉人,直做到都堂。鳳竹官終兩浙巡撫。
 
  嘉興屠康僖公,初為刑部主事,宿獄中,細詢諸囚情狀,得無辜者若干人,公不自以為功,密疏其事,以白堂官。後朝審,堂官摘其語,以訊諸囚,無不服者,釋冤抑十餘人。一時輦下咸頌尚書之明。公復稟曰:輦轂之下,尚多冤民,四海之廣,兆民之眾,豈無枉者?宜五年差一減刑官,覈實而平反之。尚書為奏,允其議。時公亦差減刑之列,夢一神告之曰:汝命無子,今減刑之議,深合天心,上帝賜汝三子,皆衣紫腰金。是夕夫人有娠,後生應塤、應坤、應堎,皆顯官。
 
  嘉興包憑,字信之,其父為池陽太守,生七子,憑最少,贅平湖袁氏,與吾父往來甚厚,博學高才,累舉不第,留心二氏之學。一日東游泖湖,偶至一村寺中,見觀音像,淋漓露立,即解橐中得十金,授主僧,令修屋宇,僧告以功大銀少,不能竣事;復取松布四疋,檢篋中衣七件與之,內紵褶,係新置,其僕請已之。憑曰:但得聖像無恙,吾雖裸裎何傷?僧垂淚曰:舍銀及衣布,猶非難事。只此一點心,如何易得。後功完,拉老父同遊,宿寺中。公夢伽藍來謝曰:汝子當享世祿矣。後子汴,孫檉芳,皆登第,作顯官。
 
  嘉善支立之父,為刑房吏,有囚無辜陷重辟,意哀之,欲求其生。囚語其妻曰:支公嘉意,愧無以報,明日延之下鄉,汝以身事之,彼或肯用意,則我可生也。其妻泣而聽命。及至,妻自出勸酒,具告以夫意。支不聽,卒為盡力平反之。囚出獄,夫妻登門叩謝曰:公如此厚德,晚世所稀,今無子,吾有弱女,送為箕帚妾,此則禮之可通者。支為備禮而納之,生立,弱冠中魁,官至翰林孔目,立生高,高生祿,皆貢為學博。祿生大綸,登第。
 
  凡此十條,所行不同,同歸於善而已。若復精而言之,則善有真、有假;有端、有曲;有陰、有陽;有是、有非;有偏、有正;有半、有滿;有大、有小;有難、有易;皆當深辨。為善而不窮理,則自謂行持,豈知造孽,枉費苦心,無益也。
 
  何謂真假?昔有儒生數輩,謁中峰和尚,問曰:佛氏論善惡報應,如影隨形。今某人善,而子孫不興;某人惡,而家門隆盛;佛說無稽矣。中峰云:凡情未滌,正眼未開,認善為惡,指惡為善,往往有之。不憾己之是非顛倒,而反怨天之報應有差乎?眾曰:善惡何致相反?中峰令試言其狀。一人謂詈人毆人是惡;敬人禮人是善。中峰云:未必然也。一人謂貪財妄取是惡,廉潔有守是善。中峰云:未必然也。眾人歷言其狀,中峰皆謂不然。
 
  因請問。中峰告之曰:有益於人,是善;有益於己,是惡。有益於人,則毆人,詈人皆善也;有益於己,則敬人、禮人皆惡也。是故人之行善,利人者公,公則為真;利己者私,私則為假。又根心者真,襲跡者假;又無為而為者真,有為而為者假;皆當自考。
 
  何謂端曲?今人見謹愿之士,類稱為善而取之;聖人則寧取狂狷。至於謹愿之士,雖一鄉皆好,而必以為德之賊;是世人之善惡,分明與聖人相反。推此一端,種種取舍,無有不謬;天地鬼神之福善禍淫,皆與聖人同是非,而不與世俗同取舍。凡欲積善,決不可徇耳目,惟從心源隱微處,默默洗滌,純是濟世之心,則為端;苟有一毫媚世之心,即為曲;純是愛人之心,則為端;有一毫憤世之心,即為曲;純是敬人之心,則為端;有一毫玩世之心,即為曲;皆當細辨。
 
  何謂陰陽?凡為善而人知之,則為陽善;為善而人不知,則為陰德。陰德,天報之;陽善,享世名。名,亦福也。名者,造物所忌;世之享盛名而實不副者,多有奇禍;人之無過咎而橫被惡名者,子孫往往驟發,陰陽之際微矣哉。
 
  何謂是非?魯國之法,魯人有贖人臣妾於諸侯,皆受金於府,子貢贖人而不受金。孔子聞而惡之曰:賜失之矣。夫聖人舉事,可以移風易俗,而教道可施於百姓,非獨適己之行也。今魯國富者寡而貧者眾,受金則為不廉,何以相贖乎?自今以後,不復贖人於諸侯矣。
 
  子路拯人於溺,其人謝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喜曰:自今魯國多拯人於溺矣。自俗眼觀之,子貢不受金為優,子路之受牛為劣;孔子則取由而黜賜焉。乃知人之為善,不論現行而論流弊;不論一時而論久遠;不論一身而論天下。現行雖善,而其流足以害人;則似善而實非也;現行雖不善,而其流足以濟人,則非善而實是也;然此就一節論之耳。他如非義之義,非禮之禮,非信之信,非慈之慈,皆當抉擇。
 
  何謂偏正?昔呂文懿公,初辭相位,歸故里,海內仰之,如泰山北斗。有一鄉人,醉而詈之,呂公不動,謂其僕曰:醉者勿與較也。閉門謝之。逾年,其人犯死刑入獄。呂公始悔之曰:使當時稍與計較,送公家責治,可以小懲而大戒;吾當時只欲存心於厚,不謂養成其惡,以至於此。此以善心而行惡事者也。
 
  又有以惡心而行善事者。如某家大富,值歲荒,窮民白晝搶粟於市;告之縣,縣不理,窮民愈肆,遂私執而困辱之,眾始定;不然,幾亂矣。故善者為正,惡者為偏,人皆知之;其以善心而行惡事者,正中偏也;以惡心而行善事者,偏中正也;不可不知也。
 
  何謂半滿?易曰:善不積,不足以成名,惡不積,不足以滅身。書曰:商罪貫盈,如貯物於器。勤而積之,則滿;懈而不積,則不滿。此一說也。
 
  昔有某氏女入寺,欲施而無財,止有錢二文,捐而與之,主席者親為懺悔;及後入宮富貴,攜數千金入寺捨之,主僧惟令其徒回向而己。因問曰:吾前施錢二文,師親為懺悔,今施數千金,而師不回向,何也?曰:前者物雖薄,而施心甚真,非老僧親懺,不足報德;今物雖厚,而施心不若前日之切,令人代懺足矣。此千金為半,而二文為滿也。鐘離授丹於呂祖,點鐵為金,可以濟世。呂問曰:終變否?曰:五百年後,當復本質。呂曰:如此則害五百年後人矣,吾不願為也。曰:修仙要積三千功行,汝此一言,三千功行已滿矣。此又一說也。
 
  又為善而心不著善,則隨所成就,皆得圓滿。心著於善,雖終身勤勵,止於半善而已。譬如以財濟人,內不見己,外不見人,中不見所施之物,是謂三輪體空,是謂一心清淨,則斗粟可以種無涯之福,一文可以消千劫之罪,倘此心未忘,雖黃金萬鎰,福不滿也。此又一說也。
 
  何謂大小?昔衛仲達為館職,被攝至冥司,主者命吏呈善惡二錄,比至,則惡錄盈庭,其善錄一軸,僅如箸而已。索秤稱之,則盈庭者反輕,而如箸者反重。仲達曰:某年未四十,安得過惡如是多乎?曰:一念不正即是,不待犯也。因問軸中所書何事?曰:朝廷嘗興大工,修三山石橋,君上疏諫之,此疏稿也。仲達曰:某雖言,朝廷不從,於事無補,而能有如是之力。曰:朝廷雖不從,君之一念,已在萬民;向使聽從,善力更大矣。故志在天下國家,則善雖少而大;苟在一身,雖多亦小。
 
  何謂難易?先儒謂克己須從難克處克將去。夫子論為仁,亦曰先難。必如江西舒翁,捨二年僅得之束脩,代償官銀,而全人夫婦;與邯鄲張翁,捨十年所積之錢,代完贖銀,而活人妻子,皆所謂難捨處能捨也。如鎮江靳翁,雖年老無子,不忍以幼女為妾,而還之鄰,此難忍處能忍也;故天降之福亦厚。凡有財有勢者,其立德皆易,易而不為,是為自暴。貧賤作福皆難,難而能為,斯可貴耳。
 
  隨緣濟眾,其類至繁,約言其綱,大約有十:第一、與人為善;第二、愛敬存心;第三、成人之美;第四、勸人為善;第五、救人危急;第六、興建大利;第七、捨財作福;第八、護持正法;第九、敬重尊長;第十、愛惜物命。
 
  何謂與人為善?昔舜在雷澤,見漁者皆取深潭厚澤,而老弱則漁於急流淺灘之中,惻然哀之,往而漁焉;見爭者皆匿其過而不談,見有讓者,則揄揚而取法之。期年,皆以深潭厚澤相讓矣。夫以舜之明哲,豈不能出一言教眾人哉?乃不以言教而以身轉之,此良工苦心也。
 
  吾輩處末世,勿以己之長而蓋人;勿以己之善而形人;勿以己之多能而困人。收斂才智,若無若虛;見人過失,且涵容而掩覆之。一則令其可改,一則令其有所顧忌而不敢縱,見人有微長可取,小善可錄,翻然舍己而從之;且為豔稱而廣述之。凡日用間,發一言,行一事,全不為自己起念,全是為物立則;此大人天下為公之度也。
 
  何謂愛敬存心?君子與小人,就形跡觀,常易相混,惟一點存心處,則善惡懸絕,判然如黑白之相反。故曰:君子所以異於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所存之心,只是愛人敬人之心。蓋人有親疏貴賤,有智愚賢不肖;萬品不齊,皆吾同胞,皆吾一體,孰非當敬愛者?愛敬眾人,即是愛敬聖賢;能通眾人之志,即是通聖賢之志。何者?聖賢之志,本欲斯世斯人,各得其所。吾合愛合敬,而安一世之人,即是為聖賢而安之也。
 
  何謂成人之美?玉之在石,抵擲則瓦礫,追琢則圭璋;故凡見人行一善事,或其人志可取而資可進,皆須誘掖而成就之。或為之獎借,或為之維持;或為白其誣而分其謗;務使之成立而後已。
 
  大抵人各惡其非類,鄉人之善者少,不善者多。善人在俗,亦難自立。且豪傑錚錚,不甚修形跡,多易指摘;故善事常易敗,而善人常得謗;惟仁人長者,匡直而輔翼之,其功德最宏。
 
  何謂勸人為善?生為人類,孰無良心?世路役役,最易沒溺。凡與人相處,當方便提撕,開其迷惑。譬猶長夜大夢,而令之一覺;譬猶久陷煩惱,而拔之清涼,為惠最溥。韓愈云:一時勸人以口,百世勸人以書。較之與人為善,雖有形跡,然對證發藥,時有奇效,不可廢也;失言失人,當反吾智。
 
  何謂救人危急?患難顛沛,人所時有。偶一遇之,當如痌瘝之在身,速為解救。或以一言伸其屈抑;或以多方濟其顛連。崔子曰:惠不在大,赴人之急可也。蓋仁人之言哉。
 
  何謂興建大利?小而一鄉之內,大而一邑之中,凡有利益,最宜興建;或開渠導水,或築堤防患;或修橋樑,以便行旅;或施茶飯,以濟飢渴;隨緣勸導,協力興修,勿避嫌疑,勿辭勞怨。
 
  何謂捨財作福?釋門萬行,以布施為先。所謂布施者,只是捨之一字耳。達者內捨六根,外捨六塵,一切所有,無不捨者。苟非能然,先從財上布施。世人以衣食為命,故財為最重。吾從而捨之,內以破吾之慳,外以濟人之急;始而勉強,終則泰然,最可以蕩滌私情,祛除執吝。
 
  何謂護持正法?法者、萬世生靈之眼目也。不有正法,何以參贊天地?何以裁成萬物?何以脫塵離縛?何以經世出世?故凡見聖賢廟貌,經書典籍,皆當敬重而修飭之。至於舉揚正法,上報佛恩,尤當勉勵。
 
  何謂敬重尊長?家之父兄,國之君長,與凡年高、德高、位高、識高者,皆當加意奉事。在家而奉侍父母,使深愛婉容,柔聲下氣,習以成性,便是和氣格天之本。出而事君,行一事,毋謂君不知而自恣也。刑一人,毋謂君不知而作威也。事君如天,古人格論,此等處最關陰德。試看忠孝之家,子孫未有不綿遠而昌盛者,切須慎之。
 
  何謂愛惜物命?凡人之所以為人者,惟此惻隱之心而已;求仁者求此,積德者積此。周禮、孟春之月,犧牲毋用牝。孟子謂君子遠庖廚,所以全吾惻隱之心也。故前輩有四不食之戒,謂聞殺不食、見殺不食、自養者不食、專為我殺者不食。學者未能斷肉,且當從此戒之。
 
  漸漸增進,慈心愈長。不特殺生當戒,蠢動含靈,皆為物命。求絲煮繭,鋤地殺蟲,念衣食之由來,皆殺彼以自活。故暴殄之孽,當於殺生等。至於手所誤傷,足所誤踐者,不知其幾,皆當委曲防之。古詩云:愛鼠常留飯,憐蛾不點燈。何其仁也?
 
  善行無窮,不能殫述;由此十事而推廣之,則萬德可備矣。
 
  第四篇    謙德之效
 
  易曰: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是故謙之一卦,六爻皆吉。書曰:滿招損,謙受益。予屢同諸公應試,每見寒士將達,必有一段謙光可掬。
 
  辛未計偕,我嘉善同袍凡十人,惟丁敬宇賓,年最少,極其謙虛。予告費錦坡曰:此兄今年必第。費曰:何以見之?予曰:惟謙受福。兄看十人中,有恂恂款款,不敢先人,如敬宇者乎?有恭敬順承,小心謙畏,如敬宇者乎?有受侮不答,聞謗不辯,如敬宇者乎?人能如此,即天地鬼神,猶將佑之,豈有不發者?及開榜,丁果中式。
 
  丁丑在京,與馮開之同處,見其虛己斂容,大變其幼年之習。李霽巖直諒益友,時面攻其非,但見其平懷順受,未嘗有一言相報。予告之曰:福有福始,禍有禍先,此心果謙,天必相之,兄今年決第矣。已而果然。
 
  趙裕峰、光遠,山東冠縣人,童年舉於鄉,久不第。其父為嘉善三尹,隨之任。慕錢明吾,而執文見之,明吾,悉抹其文,趙不惟不怒,且心服而速改焉。明年,遂登第。
 
  壬辰歲,予入覲,晤夏建所,見其人氣虛意下,謙光逼人,歸而告友人曰:凡天將發斯人也,未發其福,先發其慧;此慧一發,則浮者自實,肆者自斂;建所溫良若此,天啟之矣。及開榜,果中式。
 
  江陰張畏巖,積學工文,有聲藝林。甲午,南京鄉試,寓一寺中,揭曉無名,大罵試官,以為瞇目。時有一道者,在傍微笑,張遽移怒道者。道者曰:相公文必不佳。張益怒曰:汝不見我文,烏知不佳?道者曰:聞作文,貴心氣和平,今聽公罵詈,不平甚矣,文安得工?張不覺屈服,因就而請教焉。
 
  道者曰:中全要命;命不該中,文雖工,無益也。須自己做個轉變。張曰:既是命,如何轉變。道者曰:造命者天,立命者我;力行善事,廣積陰德,何福不可求哉?張曰:我貧士,何能為?道者曰:善事陰功,皆由心造,常存此心,功德無量。且如謙虛一節,並不費錢,你如何不自反而罵試官乎?
 
  張由此折節自持,善日加修,德日加厚。丁酉,夢至一高房,得試錄一冊,中多缺行。問旁人,曰:此今科試錄。問:何多缺名?曰:科第陰間三年一考較,須積德無咎者,方有名。如前所缺,皆係舊該中式,因新有薄行而去之者也。後指一行云:汝三年來,持身頗慎,或當補此,幸自愛。是科果中一百五名。
 
  由此觀之,舉頭三尺,決有神明;趨吉避凶,斷然由我。須使我存心制行,毫不得罪於天地鬼神,而虛心屈己,使天地鬼神,時時憐我,方有受福之基。彼氣盈者,必非遠器,縱發亦無受用。稍有識見之士,必不忍自狹其量,而自拒其福也。況謙則受教有地,而取善無窮,尤修業者所必不可少者也。
 
  古語云:有志於功名者,必得功名;有志於富貴者,必得富貴。人之有志,如樹之有根,立定此志,須念念謙虛,塵塵方便,自然感動天地,而造福由我。今之求登科第者,初未嘗有真志,不過一時意興耳;興到則求,興闌則止。孟子曰:王之好樂甚,齊其庶幾乎?予於科名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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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淨意公遇灶神記
 
 
 
  明嘉靖時。江西俞公。諱都。字良臣。多才博學。十八歲為諸生。每試必高等。
 
 
 
  年及壯。家貧授徒。與同庠生十餘人。結文昌社。惜字。放生。戒淫殺口過。行之有年。前後應試七科。皆不中。生五子。四子病夭。其第三子。甚聰秀。左足底有雙痣。夫婦寶之。八歲戲於里中。遂失去。不知所之。生四女。僅存其一。妻以哭兒女故。兩目皆盲。公潦倒終年。貧窘益甚。自反無大過。慘膺天罰。
 
 
 
  年四十外。每歲臘月終。自寫黃疏。禱於灶神。求其上達。如是數年。亦無報應。
 
 
 
  至四十七歲時。除夕與瞽妻一女夜坐。舉室蕭然。淒涼相弔。
 
 
 
  忽聞叩門聲。公秉燭視之。見一角巾皂服之士。鬚髮半蒼。長揖就座。口稱張姓。自遠路而歸。聞君家愁嘆。特來相慰。
 
 
 
  公心異其人。執禮甚恭。因言生平讀書積行。至今功名不遂。妻子不全。衣食不繼。且以歷焚灶疏。為張誦之。
 
 
 
  張曰。予知君家事久矣。君意惡太重。專務虛名。滿紙怨尤。瀆陳上帝。恐受罰不止此也。
 
 
 
  公大驚曰。聞冥冥之中。纖善必錄。予誓行善事。恪奉規條。久矣。豈盡屬虛名乎。
 
 
 
  張曰。即如君規條中惜字一款。君之生徒與知交輩。多用書文舊冊。糊窗裹物。甚至以之拭桌。且藉口曰勿污。而旋焚之。君日日親見。略不戒諭一語。但遇途間字紙。拾歸付火。有何益哉。社中每月放生。君隨班奔逐。因人成事。倘諸人不舉。君亦浮沉而已。其實慈悲之念。並未動於中也。且君家蝦蟹之類。亦登於庖。彼獨非生命耶。
 
 
 
  若口過一節。君語言敏妙。談者常傾倒於君。君彼時出口。心亦自知傷厚。但於朋談慣熟中。隨風訕笑。不能禁止。舌鋒所及。觸怒鬼神。陰惡之註。不知凡幾。乃猶以簡厚自居。吾誰欺。欺天乎。
 
 
 
  邪淫雖無實跡。君見人家美子女。必熟視之。心即搖搖不能遣。但無邪緣相湊耳。君自反身當其境。能如魯男子乎。遂謂終身無邪色。可對天地鬼神。真妄也。此君之規條誓行者。尚然如此。何況其餘。
 
 
 
  君連歲所焚之疏。悉陳於天。上帝命日游使者。察君善惡。數年無一善行可記。
 
 
 
  但於私居獨處中。見君之貪念。淫念。嫉妒念。褊急念。高己卑人念。憶往期來念。恩讎報復念。憧憧於胸。不可紀極。此諸種種意惡。固結於中。神註已多。天罰日甚。君逃禍不暇。何由祈福哉。
 
 
 
  公驚愕惶悚。伏地流涕曰。君既通幽事。定係尊神。願求救度。
 
 
 
  張曰。君讀書明禮。亦知慕善為樂。當其聞一善言時。不勝激勸。見一善事時。不勝鼓舞。但旋過旋忘。信根原自不深。恆性是以不固。故生平善言善行。都是敷衍浮沉。何嘗有一事著實。且滿腔意惡。起伏纏綿。猶欲責天美報。如種遍地荊棘。癡癡然望收嘉禾。豈不謬哉。君從今後。凡有貪淫。客氣。妄想。諸雜念。先具猛力。一切屏除。收拾乾乾淨淨。一個念頭。只理會善一邊去。若有力量能行的善事。不圖報。不務名。不論大小難易。實實落落。耐心行去。若力量不能行的。亦要勤勤懇懇。使此善意圓滿。
 
 
 
  第一。要忍耐心。
 
 
 
  第二。要永遠心。
 
 
 
  切不可自惰。切不可自欺。久久行之。自有不測效驗。君家事我。甚見虔潔。特以此意報之。速速勉持。可回天意。
 
 
 
  言畢即進公內室。公即起隨之。至灶下。忽不見。方悟為司命之神。
 
因焚香叩謝。即於次日元旦。拜禱天地。誓改前非。實行善事。自別其號曰淨意道人。誌誓除諸妄也。初行之日。雜念紛乘。非疑則惰。忽忽時日。依舊浮沉。因於家堂所供觀音大士前。叩頭流血。敬發誓願。願善念永純。善力精進。倘有絲毫自寬。永墮地獄。每日清晨。虔誦大慈大悲尊號一百聲。以祈陰相。
 
 
 
  從此一言一動一念一時。皆如鬼神在旁。不敢欺肆。凡一切有濟於人。有利於物者。不論事之巨細。身之忙閒。人之知不知。力之繼不繼。皆歡喜行持。委曲成就而後止。隨緣方便。廣植陰功。且以敦倫。勤學。守謙。忍辱。與夫因果報應之言。逢人化導。惟日不足。每月晦日。即計一月所行所言者。就灶神處為疏以告之。持之既熟。動即萬善相隨。靜則一念不起。如是三年。
 
 
 
  年五十歲。乃萬曆二年。甲戌會試。張江陵為首輔。輟闈後。訪於同鄉。為子擇師。人交口薦公。遂聘赴京師。公挈眷以行。張敬公德品。為援例入國學。
 
 
 
  萬曆四年丙子。附京鄉試。遂登科。次年中進士。
 
 
 
  一日謁內監楊公。楊令五子出拜。皆其覓諸四方。為己嗣以娛老者。內一子。年十六。公若熟其貌。問其籍。曰江右人。小時誤入糧船。猶依稀記姓氏閭里。公甚訝之。命脫左足。雙痣宛然。公大呼曰。是我兒也。楊亦驚愕。即送其子。隨公還寓。公奔告夫人。夫人撫子大慟。血淚迸流。子亦啼。捧母之面而舐其目。其母雙目復明。公悲喜交集。遂不願為官。辭江陵回籍。張高其義。厚贈而還。
 
 
 
  公居鄉。為善益力。其子娶婦。連生七子。皆育。悉嗣書香焉。公手書遇灶神。并實行改過事以訓子孫。身享康壽。八十八歲。人皆以為實行善事。回天之報云。
 
 
 
  同里後學羅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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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規》
 
總   序
 
弟子規、聖人訓、首孝弟、次僅信

汎愛眾、而親仁、有餘力、則學文
 
入 則 孝
 
父母呼、應勿緩、父母命、行勿懶

父母教、須敬聽、父母責、須順承

冬則溫、夏則凊、晨則省、昏則定

出必告、反必面、居有常、業無變

事雖小、勿擅為、茍擅為、子道虧

物雖小、勿私藏、茍私藏、親心傷

親所好、力為具、親所惡、謹為去

身有傷、貽親憂、德有傷、貽親羞

親愛我、孝何難、親憎我、孝方賢

親有過、諫使更、怡吾色、柔吾聲

諫不入、悅復諫、號泣隨、撻無怨

親有疾、藥先嘗、晝夜侍、不離床

喪盡禮、祭盡誠、事死者、如事生
 
出 則 弟
 
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
 
財物輕、怨何生、言語忍、忿自泯
 
或飲食、或坐走、長者先、幼者後
 
長呼人、即代叫、人不在、己即到
 
稱尊長、勿呼名、對尊長、勿見能
 
路遇長、疾趨揖、長無言、退恭立
 
騎下馬、乘下車、過猶待、百步餘
 
長者立、幼勿坐、長者坐、命乃坐
 
尊長前、聲要低、低不聞、卻非宜
 
進必趨、退必遲、問起對、視勿移
 
事諸父、如事父、事諸兄、如事兄
 

 
朝起早、夜眠遲、老易至、惜此時

晨必盥、兼漱口、便尿回、輒淨手

冠必正、紐必結、襪與履、俱緊切

置冠服、有定位、勿亂頓、致汙穢

衣貴潔、不貴華、上循分、下稱家

對飲食、勿揀則、食適可、勿過則

年方少、勿飲酒、飲酒醉、最為醜

步從容、立端正、揖深圓、拜恭敬

勿踐閾、勿跛倚、勿箕踞、勿搖髀

緩揭簾、勿有聲、寬轉彎、勿觸稜

執虛器、如執盈、入虛室、如有人

事勿忙、忙多錯、勿畏難、勿輕略

鬥鬧場、絕勿近、邪僻事、絕勿問

將入門、問孰存、將上堂、聲必揚

人問誰、對以名、吾與我、不分明

用人物、須明求、倘不問、即為偷

借人物、即時還、後有急、借不難
 

 
凡出言、信為先、詐與妄、奚可焉

話說多、不如少、惟其是、勿佞巧

奸巧語、穢污詞、市井氣、切戒之

見未真、勿輕言、知未的、勿輕傳

事非宜、勿輕諾、茍輕諾、進退錯

凡道字、重且舒、勿急疾、勿模糊

彼說長、此說短、不關己、莫閒管

見人善、即思齊、縱去遠、以漸躋

見人惡、即內省、有則改、無加警

唯德學、唯才藝、不如人、當自勵

若衣服、若飲食、不如人、勿生慼

聞過怒、聞譽樂、損友來、益友卻

聞譽恐、聞過欣、直諒士、漸相親

無心非、名為錯、有心非、名為惡

過能改、歸於無、倘揜飾、增一辜
 
汎 愛 眾
 
凡是人、皆須愛、天同覆、地同載

行高者、名自高、人所重、非貌高

才大者、望自大、人所服、非言大

己有能、勿自私、人所能、勿傾訾

勿諂富、勿驕貧、勿厭故、勿喜新

人不閒、勿事攪、人不安、勿話擾

人有短、切莫揭、人有私、切莫說

道人善、即是善、人知之、愈思勉

揚人惡、即是惡、疾之甚、禍且作
 
親 仁
 
同是人、類不齊、流俗眾、仁者希

果仁者、人多畏、言不諱、色不媚

能親人、無限好、德日進、過日少

不親仁、無限害、小人進、百事壞

餘 力 學 文
 
不力行,但學文、長浮華、成何人

但力行、不學文、任己見、昧理真

讀書法、有三到、心眼口、信皆要

方讀此、勿慕彼、此未終、彼勿起

寬為限、緊用功、工夫到、滯塞通

心有疑、隨札記、就人問、求確義

房室清、牆壁淨、几案潔、筆硯正

墨磨偏、心不端、字不敬、心先病

列典籍、有定處、讀看畢、還原處

雖有急、卷束齊、有缺壞、就補之

非聖書、屏勿視、蔽聰明、壞心志

勿自暴、勿自棄、聖與賢、可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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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字經》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

教之道,貴以專。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

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養不教,父之過。

教不嚴,師之惰。子不學,非所宜。幼不學,老何為。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為人子,方少時。

親師友,習禮儀。香九齡,能溫席。孝於親,所當執。

融四歲,能讓梨。弟於長,宜先知。首孝弟,次見聞。

知某數,識某文。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萬。

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三綱者,君臣義。

父子親,夫婦順。曰春夏,曰秋冬。此四時,運不窮。

曰南北,曰西東。此四方,應乎中。曰水火,木金土。

此五行,本乎數。曰仁義,禮智信。此五常,不容紊。

稻粱菽,麥黍稷。此六穀,人所食。馬牛羊,雞犬豕。

此六畜,人所飼。曰喜怒,曰哀懼。愛惡欲,七情具。

匏土革,木石金。與絲竹,乃八音。高曾祖,父而身。

身而子,子而孫。自子孫,至玄曾。乃九族,人之倫。

父子恩,夫婦從。兄則友,弟則恭。長幼序,友與朋。

君則敬,臣則忠。此十義,人所同。凡訓蒙,須講究。

詳訓詁,明句讀。為學者,必有初。小學終,至四書。

論語者,二十篇。群弟子,記善言。孟子者,七篇止。

講道德,說仁義。作中庸,及孔伋。中不偏,庸不易。

作大學,乃曾子。自修齊,至平治。孝經通,四書熟。

如六經,始可讀。詩書易,禮春秋。號六經,當講求。

有連山,有歸藏。有周易,三易詳。有典謨,有訓誥。

有誓命,書之奧。我姬公,作周禮。著六經,存治體。

大小戴,著禮記。述聖言,禮樂備。曰國風,曰雅頌。

號四詩,當諷詠。詩既亡,春秋作。寓褒貶,別善惡。

三傳者,有公羊。有左氏,有彀梁。經既明,方讀子。

撮其要,記其事。五子者,有荀楊。文中子,及老莊。

經子通,讀諸史。考世系,知終始。自羲農,至黃帝。

號三皇,居上世。唐有虞,號二帝。相揖遜,稱盛世。

夏有禹,商有湯。周文武,稱三王。夏傳子,家天下。

四百載,遷夏社。湯伐夏,國號商。六百載,至紂亡。

周武王,始誅紂。八百載,最長久。周轍東,王綱墮。

逞干戈,尚游說。始春秋,終戰國。五霸強,七雄出。

嬴秦氏,始兼并。傳二世,楚漢爭。高祖興,漢業建。

至孝平,王莽篡。光武興,為東漢。四百年,終於獻。

魏蜀吳,爭漢鼎。號三國,迄兩晉。宋齊繼,梁陳承。

為南朝,都金陵。北元魏,分東西。宇文周,與高齊。

迨至隋,一土宇。不再傳,失統緒。唐高祖,起義師。

除隋亂,創國基。二十傳,三百載。梁滅之,國乃改。

稱五代,皆有由。炎宋興,受周禪。十八傳,南北混。

遼與金,皆稱帝。元滅金,絕宋世。盡中國,為夷狄。

明朝興,再開辟。太祖興,國大明。號洪武,都金陵。

迨成祖,遷燕京。十六世,至崇禎。閹亂后,寇內訌。

闖逆變,神器終。清順治,據神京。至十傳,宣統遜。

舉總統,共和成。復漢土,民國興。廿二史,全在茲。

載治亂,知興衰。讀史書,考實錄。通古今,若親目。

口而誦,心而惟。朝於斯,夕於斯。昔仲尼,師項橐。

古聖賢,尚勤學。趙中令,讀魯論。彼既仕,學且勤。

披蒲編,削竹簡。彼無書,且知勉。頭懸梁,錐刺股。

彼不教,自勤苦。如囊螢,如映雪。家雖貧,學不綴。

如負薪,如挂角。身雖勞,猶苦卓。蘇老泉,二十七。

始發憤,讀書籍。彼既老,猶悔遲。爾小生,宜早思。

若梁顥,八十二。對大廷,魁多士。彼既成,眾稱異。

爾小生,宜立志。堂八歲,能詠詩。泌七歲,能賦棋。

彼穎悟,人稱奇。爾幼學,當效之。蔡文姬,能辨琴。


謝道韞,能詠吟。彼女子,且聰敏。爾男子,當自警。

唐劉晏,方七歲。舉神童,作正字。彼雖幼,身己仕。

爾幼學,勉而致。有為者,亦若是。犬守夜,雞司晨。

苟不學,曷為人。蠶吐絲,蜂釀蜜。人不學,不如物。

幼而學,壯而行。上致君,下澤民。揚名聲,顯父母。

光於前,垂於後。人遺子,金滿嬴。我教子,惟一經。

勤有功,戲無益。戒之哉,宜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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