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凡四訓 袁了凡居士著
章節
立命之學
改過之法
積善之方
謙德之效
第一篇 立命之學
余童年喪父,老母命棄舉業學醫,謂可以養生,可以濟人,且習一藝以成名,爾父夙心也。
後余在慈雲寺,遇一老者,修髯偉貌,飄飄若仙,余敬禮之。語余曰:子仕路中人也,明年即進學,何不讀書?余告以故,並叩老者姓氏里居。曰:吾姓孔,雲南人也。得邵子皇極數正傳,數該傳汝。余引之歸,告母。母曰:善待之。試其數,纖悉皆驗。余遂起讀書之念,謀之表兄沈稱,言:郁海谷先生,在沈友夫家開館,我送汝寄學甚便。余遂禮郁為師。
孔為余起數:縣考童生,當十四名;府考七十一名,提學考第九名。明年赴考,三處名數皆合。
復為卜終身休咎,言:某年考第幾名,某年當補廩,某年當貢,貢後某年,當選四川一大尹,在任三年半,即宜告歸。五十三歲八月十四日丑時,當終於正寢,惜無子。余備錄而謹記之。
自此以後,凡遇考校,其名數先後,皆不出孔公所懸定者。獨算余食廩米九十一石五斗當出貢;及食米七十餘石,屠宗師即批准補貢,余竊疑之。
後,果為署印楊公所駁,直至丁卯年,殷秋溟宗師見余場中備卷,歎曰:五策,即五篇奏議也,豈可使博洽淹貫之儒,老於窗下乎!遂依縣申文准貢,連前食米計之,實九十一石五斗也。
余因此益信進退有命,遲速有時,澹然無求矣。
貢入燕都,留京一年,終日靜坐,不閱文字。己巳歸,游南雍,未入監,先訪雲谷會禪師於棲霞山中,對坐一室,凡三晝夜不瞑目。
雲谷問曰:凡人所以不得作聖者,只為妄念相纏耳。汝坐三日,不見起一妄念,何也?
余曰:吾為孔先生算定,榮辱生死,皆有定數,即要妄想,亦無可妄想。
雲谷笑曰:我待汝是豪傑,原來只是凡夫。
問其故?曰:人未能無心,終為陰陽所縛,安得無數?但惟凡人有數;極善之人,數固拘他不定;極惡之人,數亦拘他不定。汝二十年來,被他算定,不曾轉動一毫,豈非是凡夫?
余問曰:然則數可逃乎?曰:命由我作,福自己求。詩書所稱,的為明訓。我教典中說:求富貴得富貴,求男女得男女,求長壽得長壽。夫妄語乃釋迦大戒,諸佛菩薩,豈誑語欺人?
余進曰:孟子言:求則得之,是求在我者也。道德仁義,可以力求;功名富貴,如何求得?
雲谷曰:孟子之言不錯,汝自錯解耳。汝不見六祖說:一切福田,不離方寸;從心而覓,感無不通。求在我,不獨得道德仁義,亦得功名富貴;內外雙得,是求有益於得也。
若不反躬內省,而徒向外馳求,則求之有道,而得之有命矣,內外雙失,故無益。
因問:孔公算汝終身若何?余以實告。雲谷曰:汝自揣應得科第否?應生子否?
余追省良久,曰:不應也。科第中人,類有福相,余福薄,又不能積功累行,以基厚福;兼不耐煩劇,不能容人;時或以才智蓋人,直心直行,輕言妄談。凡此皆薄福之相也,豈宜科第哉。
地之穢者多生物,水之清者常無魚;余好潔,宜無子者一;和氣能育萬物,余善怒,宜無子者二;愛為生生之本,忍為不育之根;余矜惜名節,常不能捨己救人,宜無子者三;多言耗氣,宜無子者四;喜飲鑠精,宜無子者五;好徹夜長坐,而不知葆元毓神,宜無子者六。其餘過惡尚多,不能悉數。
雲谷曰:豈惟科第哉。世間享千金之產者,定是千金人物;享百金之產者,定是百金人物;應餓死者,定是餓死人物;天不過因材而篤,幾曾加纖毫意思。
即如生子,有百世之德者,定有百世子孫保之;有十世之德者,定有十世子孫保之;有三世二世之德者,定有三世二世子孫保之;其斬焉無後者,德至薄也。
汝今既知非。將向來不發科第,及不生子相,盡情改刷;務要積德,務要包荒,務要和愛,務要惜精神。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此義理再生之身也。
夫血肉之身,尚然有數;義理之身,豈不能格天。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詩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孔先生算汝不登科第,不生子者,此天作之孽,猶可得而違;汝今擴充德性,力行善事,多積陰德,此自己所作之福也,安得而不受享乎?
易為君子謀,趨吉避凶;若言天命有常,吉何可趨,凶何可避?開章第一義,便說:積善之家,必有餘慶。汝信得及否?
余信其言,拜而受教。因將往日之罪,佛前盡情發露,為疏一通,先求登科;誓行善事三千條,以報天地祖宗之德。
雲谷出功過格示余,令所行之事,逐日登記;善則記數,惡則退除,且教持準提咒,以期必驗。
語余曰:符籙家有云:不會書符,被鬼神笑;此有秘傳,只是不動念也。執筆書符,先把萬緣放下,一塵不起。從此念頭不動處,下一點,謂之混沌開基。由此而一筆揮成,更無思慮,此符便靈。凡祈天立命,都要從無思無慮處感格。
孟子論立命之學,而曰:夭壽不貳。夫夭與壽,至貳者也。當其不動念時,孰為夭,孰為壽?細分之,豐歉不貳,然後可立貧富之命;窮通不貳,然後可立貴賤之命;夭壽不貳,然後可立生死之命。人生世間,惟死生為重,曰夭壽,則一切順逆皆該之矣。
至修身以俟之,乃積德祈天之事。曰修,則身有過惡,皆當治而去之;曰俟,則一毫覬覦,一毫將迎,皆當斬絕之矣。到此地位,直造先天之境,即此便是實學。
汝未能無心,但能持準提咒,無記無數,不令間斷,持得純熟,於持中不持,於不持中持。到得念頭不動,則靈驗矣。
余初號學海,是日改號了凡;蓋悟立命之說,而不欲落凡夫窠臼也。從此而後,終日兢兢,便覺與前不同。前日只是悠悠放任,到此自有戰兢惕厲景象,在暗室屋漏中,常恐得罪天地鬼神;遇人憎我毀我,自能恬然容受。
到明年禮部考科舉,孔先生算該第三,忽考第一;其言不驗,而秋闈中式矣。
然行義未純,檢身多誤;或見善而行之不勇,或救人而心常自疑;或身勉為善,而口有過言;或醒時操持,而醉後放逸;以過折功,日常虛度。自己巳歲發願,直至己卯歲,歷十餘年,而三千善行始完。
時方從李漸庵入關,未及回向。庚辰南還。始請性空、慧空諸上人,就東塔禪堂回向。遂起求子願,亦許行三千善事。辛巳、生男天啟。
余行一事,隨以筆記;汝母不能書,每行一事,輒用鵝毛管,印一硃圈於曆日之上。或施食貧人,或買放生命,一日有多至十餘圈者。至癸未八月,三千之數已滿。復請性空輩,就家庭回向。九月十三日,復起求中進士願,許行善事一萬條,丙戌登第,授寶坻知縣。
余置空格一冊,名曰治心編。晨起坐堂,家人攜付門役,置案上,所行善惡,纖悉必記。夜則設桌於庭,效趙閱道焚香告帝。
汝母見所行不多,輒顰蹙曰:我前在家,相助為善,故三千之數得完;今許一萬,衙中無事可行,何時得圓滿乎?
夜間偶夢見一神人,余言善事難完之故。神曰:只減糧一節,萬行俱完矣。蓋寶坻之田,每畝二分三釐七毫。余為區處,減至一分四釐六毫,委有此事,心頗驚疑。適幻余禪師自五臺來,余以夢告之,且問此事宜信否?
師曰:善心真切,即一行可當萬善,況合縣減糧、萬民受福乎?吾即捐俸銀,請其就五臺山齋僧一萬而回向之。
孔公算予五十三歲有厄,余未嘗祈壽,是歲竟無恙,今六十九矣。書曰:天難諶,命靡常。又云:惟命不於常,皆非誑語。吾於是而知,凡稱禍福自己求之者,乃聖賢之言。若謂禍福惟天所命,則世俗之論矣。
汝之命,未知若何?即命當榮顯,常作落寞想;即時當順利,當作拂逆想;即眼前足食,常作貧窶想;即人相愛敬,常作恐懼想;即家世望重,常作卑下想;即學問頗優,常作淺陋想。
遠思揚祖宗之德,近思蓋父母之愆;上思報國之恩,下思造家之福;外思濟人之急,內思閑己之邪。
務要日日知非,日日改過;一日不知非,即一日安於自是;一日無過可改,即一日無步可進;天下聰明俊秀不少,所以德不加修、業不加廣者,只為因循二字,耽閣一生。
雲谷禪師所授立命之說,乃至精至邃、至真至正之理,其熟玩而勉行之,毋自曠也。
第二篇 改過之法
春秋諸大夫,見人言動,億而談其禍福,靡不驗者,左國諸記可觀也。
大都吉凶之兆,萌乎心而動乎四體,其過於厚者常獲福,過於薄者常近禍;俗眼多翳,謂有未定而不可測者。
至誠合天,福之將至,觀其善而必先知之矣。禍之將至,觀其不善而必先知之矣。今欲獲福而遠禍,未論行善,先須改過。
但改過者,第一、要發恥心。思古之聖賢,與我同為丈夫,彼何以百世可師?我何以一身瓦裂?耽染塵情,私行不義,謂人不知,傲然無愧,將日淪於禽獸而不自知矣;世之可羞可恥者,莫大乎此。孟子曰:恥之於人大矣。以其得之則聖賢,失之則禽獸耳。此改過之要機也。
第二、要發畏心。天地在上,鬼神難欺,吾雖過在隱微,而天地鬼神,實鑒臨之。重則降之百殃,輕則損其現福;吾何可以不懼?
不惟此也。閒居之地,指視昭然;吾雖掩之甚密,文之甚巧,而肺肝早露,終難自欺;被人覷破,不值一文矣,烏得不懍懍?
不惟是也。一息尚存,彌天之惡,猶可悔改;古人有一生作惡,臨死悔悟,發一善念,遂得善終者。謂一念猛厲,足以滌百年之惡也。譬如千年幽谷,一燈纔照,則千年之暗俱除;故過不論久近,惟以改為貴。
但塵世無常,肉身易殞,一息不屬,欲改無由矣。明則千百年擔負惡名,雖孝子慈孫,不能洗滌;幽則千百劫沉淪獄報,雖聖賢佛菩薩,不能援引。烏得不畏?
第三、須發勇心,人不改過,多是因循退縮;吾須奮然振作,不用遲疑,不煩等待。小者如芒刺在肉,速與抉剔;大者如毒蛇嚙指,速與斬除,無絲毫凝滯,此風雷之所以為益也。
具是三心,則有過斯改,如春冰遇日,何患不消乎?然人之過,有從事上改者,有從理上改者,有從心上改者;工夫不同,效驗亦異。
如前日殺生,今戒不殺;前日怒詈,今戒不怒;此就其事而改之者也。強制於外,其難百倍,且病根終在,東滅西生,非究竟廓然之道也。
善改過者,未禁其事,先明其理;如過在殺生,即思曰:上帝好生,物皆戀命,殺彼養己,豈能自安?且彼之殺也,既受屠割,復入鼎鑊,種種痛苦,徹入骨髓;己之養也,珍膏羅列,食過即空,疏食菜羹,儘可充腹,何必戕彼之生,損己之福哉?
又思血氣之屬,皆含靈知,既有靈知,皆我一體;縱不能躬修至德,使之尊我親我,豈可日戕物命,使之仇我憾我於無窮也?一思及此,將有對食傷心,不能下咽者矣。
如前日好怒,必思曰:人有不及,情所宜矜;悖理相干,於我何與?本無可怒者。
又思天下無自是之豪傑,亦無尤人之學問,行有不得,皆己之德未修,感未至也。吾悉以自反,則謗毀之來,皆磨煉玉成之地;我將歡然受賜,何怒之有?
又聞謗而不怒,雖讒燄薰天,如舉火焚空,終將自息;聞謗而怒,雖巧心力辯,如春蠶作繭,自取纏綿;怒不惟無益,且有害也。其餘種種過惡,皆當據理思之。此理既明,過將自止。
何謂從心而改?過有千端,惟心所造;吾心不動,過安從生?學者於好色、好名、好貨、好怒、種種諸過,不必逐類尋求;但當一心為善,正念現前,邪念自然污染不上。如太陽當空,魍魎潛消,此精一之真傳也。過由心造,亦由心改,如斬毒樹,直斷其根,奚必枝枝而伐,葉葉而摘哉?
大抵最上者治心,當下清淨;纔動即覺,覺之即無。苟未能然,須明理以遣之;又未能然,須隨事以禁之;以上事而兼行下功,未為失策。執下而昧上,則拙矣。
顧發願改過,明須良朋提醒,幽須鬼神證明;一心懺悔,晝夜不懈,經一七、二七,以至一月、二月、三月,必有效驗。
或覺心神恬曠;或覺智慧頓開;或處冗沓而觸念皆通;或遇怨仇而回瞋作喜;或夢吐黑物;或夢往聖先賢,提攜接引;或夢飛步太虛;或夢幢幡寶蓋,種種勝事,皆過消罪滅之象也。然不得執此自高,畫而不進。
昔蘧伯玉當二十歲時,己覺前日之非而盡改之矣。至二十一歲,乃知前之所改,未盡也;及二十二歲,回視二十一歲,猶在夢中,歲復一歲,遞遞改之,行年五十,而猶知四十九年之非,古人改過之學如此。
吾輩身為凡流,過惡蝟集;而回思往事,常若不見其有過者,心粗而眼翳也。
然人之過惡深重者,亦有效驗:或心神昏塞,轉頭即忘;或無事而常煩惱;或見君子而赧然消沮;或聞正論而不樂;或施惠而人反怨;或夜夢顛倒,甚則妄言失志;皆作孽之相也,苟一類此,即須奮發,舍舊圖新,幸勿自誤。
第三篇 積善之方
易曰:積善之家,必有餘慶。昔顏氏將以女妻叔梁紇,而歷敘其祖宗積德之長,逆知其子孫必有興者。孔子稱舜之大孝,曰:宗廟饗之,子孫保之,皆至論也。試以往事徵之。
楊少師榮、建寧人。世以濟渡為生,久雨溪漲,橫流衝毀民居,溺死者順流而下,他舟皆撈取貨物,獨少師曾祖及祖,惟救人,而貨物一無所取,鄉人嗤其愚。逮少師父生,家漸裕,有神人化為道者,語之曰:汝祖父有陰功,子孫當貴顯,宜葬某地。遂依其所指而窆之,即今白兔墳也。後生少師,弱冠登第,位至三公,加曾祖、祖、父,如其官。子孫貴盛,至今尚多賢者。
鄞人楊自懲,初為縣吏,存心仁厚,守法公平。時縣宰嚴肅,偶撻一囚,血流滿前,而怒猶未息,楊跪而寬解之。宰曰:怎奈此人越法悖理,不由人不怒。自懲叩首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哀矜勿喜;喜且不可,而況怒乎?宰為之霽顏。
家甚貧,餽遺一無所取,遇囚人乏糧,常多方以濟之。一日,有新囚數人待哺,家又缺米;給囚則家人無食;自顧則囚人堪憫;與其婦商之。婦曰:囚從何來?曰:自杭而來。沿路忍饑,菜色可掬。因撤己之米,煮粥以食囚。後生二子,長曰守陳,次曰守址,為南北吏部侍郎;長孫為刑部侍郎;次孫為四川廉憲,又俱為名臣;今楚亭、德政,亦其裔也。
昔正統間,鄧茂七倡亂於福建,士民從賊者甚眾;朝廷起鄞縣張都憲楷南征,以計擒賊,後委布政司謝都事,搜殺東路賊黨;謝求賊中黨附冊籍,凡不附賊者,密授以白布小旗,約兵至日,插旗門首,戒軍兵無妄殺,全活萬人;後謝之子遷,中狀元,為宰輔;孫丕,復中探花。
莆田林氏,先世有老母好善,常作粉團施人,求取即與之,無倦色;一仙化為道人,每旦索食六七團。母日日與之,終三年如一日,乃知其誠也。因謂之曰:吾食汝三年粉團,何以報汝?府後有一地,葬之,子孫官爵,有一升麻子之數。其子依所點葬之,初世即有九人登第,累代簪纓甚盛,福建有無林不開榜之謠。
馮琢菴太史之父,為邑庠生。隆冬早起赴學,路遇一人,倒臥雪中,捫之,半殭矣。遂解己綿裘衣之,且扶歸救甦。夢神告之曰:汝救人一命,出至誠心,吾遣韓琦為汝子。及生琢菴。遂名琦。
台州應尚書,壯年習業於山中。夜鬼嘯集,往往驚人,公不懼也;一夕聞鬼云:某婦以夫久客不歸,翁姑逼其嫁人。明夜當縊死於此,吾得代矣。公潛賣田,得銀四兩。即偽作其夫之書,寄銀還家;其父母見書,以手跡不類,疑之。既而曰:書可假,銀不可假;想兒無恙。婦遂不嫁。其子後歸,夫婦相保如初。
公又聞鬼語曰:我當得代,奈此秀才壞吾事。旁一鬼曰:爾何不禍之?曰:上帝以此人心好,命作陰德尚書矣,吾何得而禍之?應公因此益自努勵,善日加修,德日加厚;遇歲饑,輒捐穀以賑之;遇親戚有急,輒委曲維持;遇有橫逆,輒反躬自責,怡然順受;子孫登科第者,今累累也。
常熟徐鳳竹栻,其父素富,偶遇年荒,先捐租以為同邑之倡,又分穀以賑貧乏,夜聞鬼唱於門曰:千不誆,萬不誆;徐家秀才,做到了舉人郎。相續而呼,連夜不斷。是歲,鳳竹果舉於鄉,其父因而益積德,孳孳不怠,修橋修路,齋僧接眾,凡有利益,無不盡心。後又聞鬼唱於門曰:千不誆,萬不誆;徐家舉人,直做到都堂。鳳竹官終兩浙巡撫。
嘉興屠康僖公,初為刑部主事,宿獄中,細詢諸囚情狀,得無辜者若干人,公不自以為功,密疏其事,以白堂官。後朝審,堂官摘其語,以訊諸囚,無不服者,釋冤抑十餘人。一時輦下咸頌尚書之明。公復稟曰:輦轂之下,尚多冤民,四海之廣,兆民之眾,豈無枉者?宜五年差一減刑官,覈實而平反之。尚書為奏,允其議。時公亦差減刑之列,夢一神告之曰:汝命無子,今減刑之議,深合天心,上帝賜汝三子,皆衣紫腰金。是夕夫人有娠,後生應塤、應坤、應堎,皆顯官。
嘉興包憑,字信之,其父為池陽太守,生七子,憑最少,贅平湖袁氏,與吾父往來甚厚,博學高才,累舉不第,留心二氏之學。一日東游泖湖,偶至一村寺中,見觀音像,淋漓露立,即解橐中得十金,授主僧,令修屋宇,僧告以功大銀少,不能竣事;復取松布四疋,檢篋中衣七件與之,內紵褶,係新置,其僕請已之。憑曰:但得聖像無恙,吾雖裸裎何傷?僧垂淚曰:舍銀及衣布,猶非難事。只此一點心,如何易得。後功完,拉老父同遊,宿寺中。公夢伽藍來謝曰:汝子當享世祿矣。後子汴,孫檉芳,皆登第,作顯官。
嘉善支立之父,為刑房吏,有囚無辜陷重辟,意哀之,欲求其生。囚語其妻曰:支公嘉意,愧無以報,明日延之下鄉,汝以身事之,彼或肯用意,則我可生也。其妻泣而聽命。及至,妻自出勸酒,具告以夫意。支不聽,卒為盡力平反之。囚出獄,夫妻登門叩謝曰:公如此厚德,晚世所稀,今無子,吾有弱女,送為箕帚妾,此則禮之可通者。支為備禮而納之,生立,弱冠中魁,官至翰林孔目,立生高,高生祿,皆貢為學博。祿生大綸,登第。
凡此十條,所行不同,同歸於善而已。若復精而言之,則善有真、有假;有端、有曲;有陰、有陽;有是、有非;有偏、有正;有半、有滿;有大、有小;有難、有易;皆當深辨。為善而不窮理,則自謂行持,豈知造孽,枉費苦心,無益也。
何謂真假?昔有儒生數輩,謁中峰和尚,問曰:佛氏論善惡報應,如影隨形。今某人善,而子孫不興;某人惡,而家門隆盛;佛說無稽矣。中峰云:凡情未滌,正眼未開,認善為惡,指惡為善,往往有之。不憾己之是非顛倒,而反怨天之報應有差乎?眾曰:善惡何致相反?中峰令試言其狀。一人謂詈人毆人是惡;敬人禮人是善。中峰云:未必然也。一人謂貪財妄取是惡,廉潔有守是善。中峰云:未必然也。眾人歷言其狀,中峰皆謂不然。
因請問。中峰告之曰:有益於人,是善;有益於己,是惡。有益於人,則毆人,詈人皆善也;有益於己,則敬人、禮人皆惡也。是故人之行善,利人者公,公則為真;利己者私,私則為假。又根心者真,襲跡者假;又無為而為者真,有為而為者假;皆當自考。
何謂端曲?今人見謹愿之士,類稱為善而取之;聖人則寧取狂狷。至於謹愿之士,雖一鄉皆好,而必以為德之賊;是世人之善惡,分明與聖人相反。推此一端,種種取舍,無有不謬;天地鬼神之福善禍淫,皆與聖人同是非,而不與世俗同取舍。凡欲積善,決不可徇耳目,惟從心源隱微處,默默洗滌,純是濟世之心,則為端;苟有一毫媚世之心,即為曲;純是愛人之心,則為端;有一毫憤世之心,即為曲;純是敬人之心,則為端;有一毫玩世之心,即為曲;皆當細辨。
何謂陰陽?凡為善而人知之,則為陽善;為善而人不知,則為陰德。陰德,天報之;陽善,享世名。名,亦福也。名者,造物所忌;世之享盛名而實不副者,多有奇禍;人之無過咎而橫被惡名者,子孫往往驟發,陰陽之際微矣哉。
何謂是非?魯國之法,魯人有贖人臣妾於諸侯,皆受金於府,子貢贖人而不受金。孔子聞而惡之曰:賜失之矣。夫聖人舉事,可以移風易俗,而教道可施於百姓,非獨適己之行也。今魯國富者寡而貧者眾,受金則為不廉,何以相贖乎?自今以後,不復贖人於諸侯矣。
子路拯人於溺,其人謝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喜曰:自今魯國多拯人於溺矣。自俗眼觀之,子貢不受金為優,子路之受牛為劣;孔子則取由而黜賜焉。乃知人之為善,不論現行而論流弊;不論一時而論久遠;不論一身而論天下。現行雖善,而其流足以害人;則似善而實非也;現行雖不善,而其流足以濟人,則非善而實是也;然此就一節論之耳。他如非義之義,非禮之禮,非信之信,非慈之慈,皆當抉擇。
何謂偏正?昔呂文懿公,初辭相位,歸故里,海內仰之,如泰山北斗。有一鄉人,醉而詈之,呂公不動,謂其僕曰:醉者勿與較也。閉門謝之。逾年,其人犯死刑入獄。呂公始悔之曰:使當時稍與計較,送公家責治,可以小懲而大戒;吾當時只欲存心於厚,不謂養成其惡,以至於此。此以善心而行惡事者也。
又有以惡心而行善事者。如某家大富,值歲荒,窮民白晝搶粟於市;告之縣,縣不理,窮民愈肆,遂私執而困辱之,眾始定;不然,幾亂矣。故善者為正,惡者為偏,人皆知之;其以善心而行惡事者,正中偏也;以惡心而行善事者,偏中正也;不可不知也。
何謂半滿?易曰:善不積,不足以成名,惡不積,不足以滅身。書曰:商罪貫盈,如貯物於器。勤而積之,則滿;懈而不積,則不滿。此一說也。
昔有某氏女入寺,欲施而無財,止有錢二文,捐而與之,主席者親為懺悔;及後入宮富貴,攜數千金入寺捨之,主僧惟令其徒回向而己。因問曰:吾前施錢二文,師親為懺悔,今施數千金,而師不回向,何也?曰:前者物雖薄,而施心甚真,非老僧親懺,不足報德;今物雖厚,而施心不若前日之切,令人代懺足矣。此千金為半,而二文為滿也。鐘離授丹於呂祖,點鐵為金,可以濟世。呂問曰:終變否?曰:五百年後,當復本質。呂曰:如此則害五百年後人矣,吾不願為也。曰:修仙要積三千功行,汝此一言,三千功行已滿矣。此又一說也。
又為善而心不著善,則隨所成就,皆得圓滿。心著於善,雖終身勤勵,止於半善而已。譬如以財濟人,內不見己,外不見人,中不見所施之物,是謂三輪體空,是謂一心清淨,則斗粟可以種無涯之福,一文可以消千劫之罪,倘此心未忘,雖黃金萬鎰,福不滿也。此又一說也。
何謂大小?昔衛仲達為館職,被攝至冥司,主者命吏呈善惡二錄,比至,則惡錄盈庭,其善錄一軸,僅如箸而已。索秤稱之,則盈庭者反輕,而如箸者反重。仲達曰:某年未四十,安得過惡如是多乎?曰:一念不正即是,不待犯也。因問軸中所書何事?曰:朝廷嘗興大工,修三山石橋,君上疏諫之,此疏稿也。仲達曰:某雖言,朝廷不從,於事無補,而能有如是之力。曰:朝廷雖不從,君之一念,已在萬民;向使聽從,善力更大矣。故志在天下國家,則善雖少而大;苟在一身,雖多亦小。
何謂難易?先儒謂克己須從難克處克將去。夫子論為仁,亦曰先難。必如江西舒翁,捨二年僅得之束脩,代償官銀,而全人夫婦;與邯鄲張翁,捨十年所積之錢,代完贖銀,而活人妻子,皆所謂難捨處能捨也。如鎮江靳翁,雖年老無子,不忍以幼女為妾,而還之鄰,此難忍處能忍也;故天降之福亦厚。凡有財有勢者,其立德皆易,易而不為,是為自暴。貧賤作福皆難,難而能為,斯可貴耳。
隨緣濟眾,其類至繁,約言其綱,大約有十:第一、與人為善;第二、愛敬存心;第三、成人之美;第四、勸人為善;第五、救人危急;第六、興建大利;第七、捨財作福;第八、護持正法;第九、敬重尊長;第十、愛惜物命。
何謂與人為善?昔舜在雷澤,見漁者皆取深潭厚澤,而老弱則漁於急流淺灘之中,惻然哀之,往而漁焉;見爭者皆匿其過而不談,見有讓者,則揄揚而取法之。期年,皆以深潭厚澤相讓矣。夫以舜之明哲,豈不能出一言教眾人哉?乃不以言教而以身轉之,此良工苦心也。
吾輩處末世,勿以己之長而蓋人;勿以己之善而形人;勿以己之多能而困人。收斂才智,若無若虛;見人過失,且涵容而掩覆之。一則令其可改,一則令其有所顧忌而不敢縱,見人有微長可取,小善可錄,翻然舍己而從之;且為豔稱而廣述之。凡日用間,發一言,行一事,全不為自己起念,全是為物立則;此大人天下為公之度也。
何謂愛敬存心?君子與小人,就形跡觀,常易相混,惟一點存心處,則善惡懸絕,判然如黑白之相反。故曰:君子所以異於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所存之心,只是愛人敬人之心。蓋人有親疏貴賤,有智愚賢不肖;萬品不齊,皆吾同胞,皆吾一體,孰非當敬愛者?愛敬眾人,即是愛敬聖賢;能通眾人之志,即是通聖賢之志。何者?聖賢之志,本欲斯世斯人,各得其所。吾合愛合敬,而安一世之人,即是為聖賢而安之也。
何謂成人之美?玉之在石,抵擲則瓦礫,追琢則圭璋;故凡見人行一善事,或其人志可取而資可進,皆須誘掖而成就之。或為之獎借,或為之維持;或為白其誣而分其謗;務使之成立而後已。
大抵人各惡其非類,鄉人之善者少,不善者多。善人在俗,亦難自立。且豪傑錚錚,不甚修形跡,多易指摘;故善事常易敗,而善人常得謗;惟仁人長者,匡直而輔翼之,其功德最宏。
何謂勸人為善?生為人類,孰無良心?世路役役,最易沒溺。凡與人相處,當方便提撕,開其迷惑。譬猶長夜大夢,而令之一覺;譬猶久陷煩惱,而拔之清涼,為惠最溥。韓愈云:一時勸人以口,百世勸人以書。較之與人為善,雖有形跡,然對證發藥,時有奇效,不可廢也;失言失人,當反吾智。
何謂救人危急?患難顛沛,人所時有。偶一遇之,當如痌瘝之在身,速為解救。或以一言伸其屈抑;或以多方濟其顛連。崔子曰:惠不在大,赴人之急可也。蓋仁人之言哉。
何謂興建大利?小而一鄉之內,大而一邑之中,凡有利益,最宜興建;或開渠導水,或築堤防患;或修橋樑,以便行旅;或施茶飯,以濟飢渴;隨緣勸導,協力興修,勿避嫌疑,勿辭勞怨。
何謂捨財作福?釋門萬行,以布施為先。所謂布施者,只是捨之一字耳。達者內捨六根,外捨六塵,一切所有,無不捨者。苟非能然,先從財上布施。世人以衣食為命,故財為最重。吾從而捨之,內以破吾之慳,外以濟人之急;始而勉強,終則泰然,最可以蕩滌私情,祛除執吝。
何謂護持正法?法者、萬世生靈之眼目也。不有正法,何以參贊天地?何以裁成萬物?何以脫塵離縛?何以經世出世?故凡見聖賢廟貌,經書典籍,皆當敬重而修飭之。至於舉揚正法,上報佛恩,尤當勉勵。
何謂敬重尊長?家之父兄,國之君長,與凡年高、德高、位高、識高者,皆當加意奉事。在家而奉侍父母,使深愛婉容,柔聲下氣,習以成性,便是和氣格天之本。出而事君,行一事,毋謂君不知而自恣也。刑一人,毋謂君不知而作威也。事君如天,古人格論,此等處最關陰德。試看忠孝之家,子孫未有不綿遠而昌盛者,切須慎之。
何謂愛惜物命?凡人之所以為人者,惟此惻隱之心而已;求仁者求此,積德者積此。周禮、孟春之月,犧牲毋用牝。孟子謂君子遠庖廚,所以全吾惻隱之心也。故前輩有四不食之戒,謂聞殺不食、見殺不食、自養者不食、專為我殺者不食。學者未能斷肉,且當從此戒之。
漸漸增進,慈心愈長。不特殺生當戒,蠢動含靈,皆為物命。求絲煮繭,鋤地殺蟲,念衣食之由來,皆殺彼以自活。故暴殄之孽,當於殺生等。至於手所誤傷,足所誤踐者,不知其幾,皆當委曲防之。古詩云:愛鼠常留飯,憐蛾不點燈。何其仁也?
善行無窮,不能殫述;由此十事而推廣之,則萬德可備矣。
第四篇 謙德之效
易曰: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是故謙之一卦,六爻皆吉。書曰:滿招損,謙受益。予屢同諸公應試,每見寒士將達,必有一段謙光可掬。
辛未計偕,我嘉善同袍凡十人,惟丁敬宇賓,年最少,極其謙虛。予告費錦坡曰:此兄今年必第。費曰:何以見之?予曰:惟謙受福。兄看十人中,有恂恂款款,不敢先人,如敬宇者乎?有恭敬順承,小心謙畏,如敬宇者乎?有受侮不答,聞謗不辯,如敬宇者乎?人能如此,即天地鬼神,猶將佑之,豈有不發者?及開榜,丁果中式。
丁丑在京,與馮開之同處,見其虛己斂容,大變其幼年之習。李霽巖直諒益友,時面攻其非,但見其平懷順受,未嘗有一言相報。予告之曰:福有福始,禍有禍先,此心果謙,天必相之,兄今年決第矣。已而果然。
趙裕峰、光遠,山東冠縣人,童年舉於鄉,久不第。其父為嘉善三尹,隨之任。慕錢明吾,而執文見之,明吾,悉抹其文,趙不惟不怒,且心服而速改焉。明年,遂登第。
壬辰歲,予入覲,晤夏建所,見其人氣虛意下,謙光逼人,歸而告友人曰:凡天將發斯人也,未發其福,先發其慧;此慧一發,則浮者自實,肆者自斂;建所溫良若此,天啟之矣。及開榜,果中式。
江陰張畏巖,積學工文,有聲藝林。甲午,南京鄉試,寓一寺中,揭曉無名,大罵試官,以為瞇目。時有一道者,在傍微笑,張遽移怒道者。道者曰:相公文必不佳。張益怒曰:汝不見我文,烏知不佳?道者曰:聞作文,貴心氣和平,今聽公罵詈,不平甚矣,文安得工?張不覺屈服,因就而請教焉。
道者曰:中全要命;命不該中,文雖工,無益也。須自己做個轉變。張曰:既是命,如何轉變。道者曰:造命者天,立命者我;力行善事,廣積陰德,何福不可求哉?張曰:我貧士,何能為?道者曰:善事陰功,皆由心造,常存此心,功德無量。且如謙虛一節,並不費錢,你如何不自反而罵試官乎?
張由此折節自持,善日加修,德日加厚。丁酉,夢至一高房,得試錄一冊,中多缺行。問旁人,曰:此今科試錄。問:何多缺名?曰:科第陰間三年一考較,須積德無咎者,方有名。如前所缺,皆係舊該中式,因新有薄行而去之者也。後指一行云:汝三年來,持身頗慎,或當補此,幸自愛。是科果中一百五名。
由此觀之,舉頭三尺,決有神明;趨吉避凶,斷然由我。須使我存心制行,毫不得罪於天地鬼神,而虛心屈己,使天地鬼神,時時憐我,方有受福之基。彼氣盈者,必非遠器,縱發亦無受用。稍有識見之士,必不忍自狹其量,而自拒其福也。況謙則受教有地,而取善無窮,尤修業者所必不可少者也。
古語云:有志於功名者,必得功名;有志於富貴者,必得富貴。人之有志,如樹之有根,立定此志,須念念謙虛,塵塵方便,自然感動天地,而造福由我。今之求登科第者,初未嘗有真志,不過一時意興耳;興到則求,興闌則止。孟子曰:王之好樂甚,齊其庶幾乎?予於科名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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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淨意公遇灶神記
明嘉靖時。江西俞公。諱都。字良臣。多才博學。十八歲為諸生。每試必高等。
年及壯。家貧授徒。與同庠生十餘人。結文昌社。惜字。放生。戒淫殺口過。行之有年。前後應試七科。皆不中。生五子。四子病夭。其第三子。甚聰秀。左足底有雙痣。夫婦寶之。八歲戲於里中。遂失去。不知所之。生四女。僅存其一。妻以哭兒女故。兩目皆盲。公潦倒終年。貧窘益甚。自反無大過。慘膺天罰。
年四十外。每歲臘月終。自寫黃疏。禱於灶神。求其上達。如是數年。亦無報應。
至四十七歲時。除夕與瞽妻一女夜坐。舉室蕭然。淒涼相弔。
忽聞叩門聲。公秉燭視之。見一角巾皂服之士。鬚髮半蒼。長揖就座。口稱張姓。自遠路而歸。聞君家愁嘆。特來相慰。
公心異其人。執禮甚恭。因言生平讀書積行。至今功名不遂。妻子不全。衣食不繼。且以歷焚灶疏。為張誦之。
張曰。予知君家事久矣。君意惡太重。專務虛名。滿紙怨尤。瀆陳上帝。恐受罰不止此也。
公大驚曰。聞冥冥之中。纖善必錄。予誓行善事。恪奉規條。久矣。豈盡屬虛名乎。
張曰。即如君規條中惜字一款。君之生徒與知交輩。多用書文舊冊。糊窗裹物。甚至以之拭桌。且藉口曰勿污。而旋焚之。君日日親見。略不戒諭一語。但遇途間字紙。拾歸付火。有何益哉。社中每月放生。君隨班奔逐。因人成事。倘諸人不舉。君亦浮沉而已。其實慈悲之念。並未動於中也。且君家蝦蟹之類。亦登於庖。彼獨非生命耶。
若口過一節。君語言敏妙。談者常傾倒於君。君彼時出口。心亦自知傷厚。但於朋談慣熟中。隨風訕笑。不能禁止。舌鋒所及。觸怒鬼神。陰惡之註。不知凡幾。乃猶以簡厚自居。吾誰欺。欺天乎。
邪淫雖無實跡。君見人家美子女。必熟視之。心即搖搖不能遣。但無邪緣相湊耳。君自反身當其境。能如魯男子乎。遂謂終身無邪色。可對天地鬼神。真妄也。此君之規條誓行者。尚然如此。何況其餘。
君連歲所焚之疏。悉陳於天。上帝命日游使者。察君善惡。數年無一善行可記。
但於私居獨處中。見君之貪念。淫念。嫉妒念。褊急念。高己卑人念。憶往期來念。恩讎報復念。憧憧於胸。不可紀極。此諸種種意惡。固結於中。神註已多。天罰日甚。君逃禍不暇。何由祈福哉。
公驚愕惶悚。伏地流涕曰。君既通幽事。定係尊神。願求救度。
張曰。君讀書明禮。亦知慕善為樂。當其聞一善言時。不勝激勸。見一善事時。不勝鼓舞。但旋過旋忘。信根原自不深。恆性是以不固。故生平善言善行。都是敷衍浮沉。何嘗有一事著實。且滿腔意惡。起伏纏綿。猶欲責天美報。如種遍地荊棘。癡癡然望收嘉禾。豈不謬哉。君從今後。凡有貪淫。客氣。妄想。諸雜念。先具猛力。一切屏除。收拾乾乾淨淨。一個念頭。只理會善一邊去。若有力量能行的善事。不圖報。不務名。不論大小難易。實實落落。耐心行去。若力量不能行的。亦要勤勤懇懇。使此善意圓滿。
第一。要忍耐心。
第二。要永遠心。
切不可自惰。切不可自欺。久久行之。自有不測效驗。君家事我。甚見虔潔。特以此意報之。速速勉持。可回天意。
言畢即進公內室。公即起隨之。至灶下。忽不見。方悟為司命之神。
因焚香叩謝。即於次日元旦。拜禱天地。誓改前非。實行善事。自別其號曰淨意道人。誌誓除諸妄也。初行之日。雜念紛乘。非疑則惰。忽忽時日。依舊浮沉。因於家堂所供觀音大士前。叩頭流血。敬發誓願。願善念永純。善力精進。倘有絲毫自寬。永墮地獄。每日清晨。虔誦大慈大悲尊號一百聲。以祈陰相。
從此一言一動一念一時。皆如鬼神在旁。不敢欺肆。凡一切有濟於人。有利於物者。不論事之巨細。身之忙閒。人之知不知。力之繼不繼。皆歡喜行持。委曲成就而後止。隨緣方便。廣植陰功。且以敦倫。勤學。守謙。忍辱。與夫因果報應之言。逢人化導。惟日不足。每月晦日。即計一月所行所言者。就灶神處為疏以告之。持之既熟。動即萬善相隨。靜則一念不起。如是三年。
年五十歲。乃萬曆二年。甲戌會試。張江陵為首輔。輟闈後。訪於同鄉。為子擇師。人交口薦公。遂聘赴京師。公挈眷以行。張敬公德品。為援例入國學。
萬曆四年丙子。附京鄉試。遂登科。次年中進士。
一日謁內監楊公。楊令五子出拜。皆其覓諸四方。為己嗣以娛老者。內一子。年十六。公若熟其貌。問其籍。曰江右人。小時誤入糧船。猶依稀記姓氏閭里。公甚訝之。命脫左足。雙痣宛然。公大呼曰。是我兒也。楊亦驚愕。即送其子。隨公還寓。公奔告夫人。夫人撫子大慟。血淚迸流。子亦啼。捧母之面而舐其目。其母雙目復明。公悲喜交集。遂不願為官。辭江陵回籍。張高其義。厚贈而還。
公居鄉。為善益力。其子娶婦。連生七子。皆育。悉嗣書香焉。公手書遇灶神。并實行改過事以訓子孫。身享康壽。八十八歲。人皆以為實行善事。回天之報云。
同里後學羅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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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規》
總 序
弟子規、聖人訓、首孝弟、次僅信
汎愛眾、而親仁、有餘力、則學文
入 則 孝
父母呼、應勿緩、父母命、行勿懶
父母教、須敬聽、父母責、須順承
冬則溫、夏則凊、晨則省、昏則定
出必告、反必面、居有常、業無變
事雖小、勿擅為、茍擅為、子道虧
物雖小、勿私藏、茍私藏、親心傷
親所好、力為具、親所惡、謹為去
身有傷、貽親憂、德有傷、貽親羞
親愛我、孝何難、親憎我、孝方賢
親有過、諫使更、怡吾色、柔吾聲
諫不入、悅復諫、號泣隨、撻無怨
親有疾、藥先嘗、晝夜侍、不離床
喪盡禮、祭盡誠、事死者、如事生
出 則 弟
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
財物輕、怨何生、言語忍、忿自泯
或飲食、或坐走、長者先、幼者後
長呼人、即代叫、人不在、己即到
稱尊長、勿呼名、對尊長、勿見能
路遇長、疾趨揖、長無言、退恭立
騎下馬、乘下車、過猶待、百步餘
長者立、幼勿坐、長者坐、命乃坐
尊長前、聲要低、低不聞、卻非宜
進必趨、退必遲、問起對、視勿移
事諸父、如事父、事諸兄、如事兄
謹
朝起早、夜眠遲、老易至、惜此時
晨必盥、兼漱口、便尿回、輒淨手
冠必正、紐必結、襪與履、俱緊切
置冠服、有定位、勿亂頓、致汙穢
衣貴潔、不貴華、上循分、下稱家
對飲食、勿揀則、食適可、勿過則
年方少、勿飲酒、飲酒醉、最為醜
步從容、立端正、揖深圓、拜恭敬
勿踐閾、勿跛倚、勿箕踞、勿搖髀
緩揭簾、勿有聲、寬轉彎、勿觸稜
執虛器、如執盈、入虛室、如有人
事勿忙、忙多錯、勿畏難、勿輕略
鬥鬧場、絕勿近、邪僻事、絕勿問
將入門、問孰存、將上堂、聲必揚
人問誰、對以名、吾與我、不分明
用人物、須明求、倘不問、即為偷
借人物、即時還、後有急、借不難
信
凡出言、信為先、詐與妄、奚可焉
話說多、不如少、惟其是、勿佞巧
奸巧語、穢污詞、市井氣、切戒之
見未真、勿輕言、知未的、勿輕傳
事非宜、勿輕諾、茍輕諾、進退錯
凡道字、重且舒、勿急疾、勿模糊
彼說長、此說短、不關己、莫閒管
見人善、即思齊、縱去遠、以漸躋
見人惡、即內省、有則改、無加警
唯德學、唯才藝、不如人、當自勵
若衣服、若飲食、不如人、勿生慼
聞過怒、聞譽樂、損友來、益友卻
聞譽恐、聞過欣、直諒士、漸相親
無心非、名為錯、有心非、名為惡
過能改、歸於無、倘揜飾、增一辜
汎 愛 眾
凡是人、皆須愛、天同覆、地同載
行高者、名自高、人所重、非貌高
才大者、望自大、人所服、非言大
己有能、勿自私、人所能、勿傾訾
勿諂富、勿驕貧、勿厭故、勿喜新
人不閒、勿事攪、人不安、勿話擾
人有短、切莫揭、人有私、切莫說
道人善、即是善、人知之、愈思勉
揚人惡、即是惡、疾之甚、禍且作
親 仁
同是人、類不齊、流俗眾、仁者希
果仁者、人多畏、言不諱、色不媚
能親人、無限好、德日進、過日少
不親仁、無限害、小人進、百事壞
餘 力 學 文
不力行,但學文、長浮華、成何人
但力行、不學文、任己見、昧理真
讀書法、有三到、心眼口、信皆要
方讀此、勿慕彼、此未終、彼勿起
寬為限、緊用功、工夫到、滯塞通
心有疑、隨札記、就人問、求確義
房室清、牆壁淨、几案潔、筆硯正
墨磨偏、心不端、字不敬、心先病
列典籍、有定處、讀看畢、還原處
雖有急、卷束齊、有缺壞、就補之
非聖書、屏勿視、蔽聰明、壞心志
勿自暴、勿自棄、聖與賢、可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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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字經》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
教之道,貴以專。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
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養不教,父之過。
教不嚴,師之惰。子不學,非所宜。幼不學,老何為。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為人子,方少時。
親師友,習禮儀。香九齡,能溫席。孝於親,所當執。
融四歲,能讓梨。弟於長,宜先知。首孝弟,次見聞。
知某數,識某文。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萬。
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三綱者,君臣義。
父子親,夫婦順。曰春夏,曰秋冬。此四時,運不窮。
曰南北,曰西東。此四方,應乎中。曰水火,木金土。
此五行,本乎數。曰仁義,禮智信。此五常,不容紊。
稻粱菽,麥黍稷。此六穀,人所食。馬牛羊,雞犬豕。
此六畜,人所飼。曰喜怒,曰哀懼。愛惡欲,七情具。
匏土革,木石金。與絲竹,乃八音。高曾祖,父而身。
身而子,子而孫。自子孫,至玄曾。乃九族,人之倫。
父子恩,夫婦從。兄則友,弟則恭。長幼序,友與朋。
君則敬,臣則忠。此十義,人所同。凡訓蒙,須講究。
詳訓詁,明句讀。為學者,必有初。小學終,至四書。
論語者,二十篇。群弟子,記善言。孟子者,七篇止。
講道德,說仁義。作中庸,及孔伋。中不偏,庸不易。
作大學,乃曾子。自修齊,至平治。孝經通,四書熟。
如六經,始可讀。詩書易,禮春秋。號六經,當講求。
有連山,有歸藏。有周易,三易詳。有典謨,有訓誥。
有誓命,書之奧。我姬公,作周禮。著六經,存治體。
大小戴,著禮記。述聖言,禮樂備。曰國風,曰雅頌。
號四詩,當諷詠。詩既亡,春秋作。寓褒貶,別善惡。
三傳者,有公羊。有左氏,有彀梁。經既明,方讀子。
撮其要,記其事。五子者,有荀楊。文中子,及老莊。
經子通,讀諸史。考世系,知終始。自羲農,至黃帝。
號三皇,居上世。唐有虞,號二帝。相揖遜,稱盛世。
夏有禹,商有湯。周文武,稱三王。夏傳子,家天下。
四百載,遷夏社。湯伐夏,國號商。六百載,至紂亡。
周武王,始誅紂。八百載,最長久。周轍東,王綱墮。
逞干戈,尚游說。始春秋,終戰國。五霸強,七雄出。
嬴秦氏,始兼并。傳二世,楚漢爭。高祖興,漢業建。
至孝平,王莽篡。光武興,為東漢。四百年,終於獻。
魏蜀吳,爭漢鼎。號三國,迄兩晉。宋齊繼,梁陳承。
為南朝,都金陵。北元魏,分東西。宇文周,與高齊。
迨至隋,一土宇。不再傳,失統緒。唐高祖,起義師。
除隋亂,創國基。二十傳,三百載。梁滅之,國乃改。
稱五代,皆有由。炎宋興,受周禪。十八傳,南北混。
遼與金,皆稱帝。元滅金,絕宋世。盡中國,為夷狄。
明朝興,再開辟。太祖興,國大明。號洪武,都金陵。
迨成祖,遷燕京。十六世,至崇禎。閹亂后,寇內訌。
闖逆變,神器終。清順治,據神京。至十傳,宣統遜。
舉總統,共和成。復漢土,民國興。廿二史,全在茲。
載治亂,知興衰。讀史書,考實錄。通古今,若親目。
口而誦,心而惟。朝於斯,夕於斯。昔仲尼,師項橐。
古聖賢,尚勤學。趙中令,讀魯論。彼既仕,學且勤。
披蒲編,削竹簡。彼無書,且知勉。頭懸梁,錐刺股。
彼不教,自勤苦。如囊螢,如映雪。家雖貧,學不綴。
如負薪,如挂角。身雖勞,猶苦卓。蘇老泉,二十七。
始發憤,讀書籍。彼既老,猶悔遲。爾小生,宜早思。
若梁顥,八十二。對大廷,魁多士。彼既成,眾稱異。
爾小生,宜立志。堂八歲,能詠詩。泌七歲,能賦棋。
彼穎悟,人稱奇。爾幼學,當效之。蔡文姬,能辨琴。
謝道韞,能詠吟。彼女子,且聰敏。爾男子,當自警。
唐劉晏,方七歲。舉神童,作正字。彼雖幼,身己仕。
爾幼學,勉而致。有為者,亦若是。犬守夜,雞司晨。
苟不學,曷為人。蠶吐絲,蜂釀蜜。人不學,不如物。
幼而學,壯而行。上致君,下澤民。揚名聲,顯父母。
光於前,垂於後。人遺子,金滿嬴。我教子,惟一經。
勤有功,戲無益。戒之哉,宜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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