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活佛尊號的由來

  活佛常常對人說,他的法名叫妙善。何以會有“活佛”兩字的尊號呢?我曾留心探問過這件事。據認識活佛的僧俗人們所說,也不一樣,但是每一種說法,都是有趣的故事。一說,活佛早年住金山時,他原本是外寮“行單”一個苦惱和尚,充當藏經樓上香燈職務。他不愛說話,只歡喜坐禪,並且歡喜爬在窗門檻上打坐。人家告訴他,窗門上坐不得,太危險了,他說:“我是要降伏睡魔。”

  一天,他又是在窗門檻上打坐,一時昏沉不覺,就一個筋斗栽了下來。大家看見他從窗門上跌下來,都驚叫起來,說了不得!這一下會跌死!再細看時,他並不曾跌倒,仍然盤著雙腿坐在地下。他看大家擁了上去,馬上爬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嘻嘻哈哈跑上樓去了。大家看見這個情景,都認為是奇跡!藏經樓的門窗離地面有十幾丈高,地下又是鋪的石板,他掉下來跌不死,又不跌傷,反而結跏趺坐安安穩穩坐在地下,有的說,只有活佛才有此神通妙用,由此大家都稱叫他是活佛(這種傳說要占多數)。

又有一說,金山寺外不遠地方有一條小街,街上住有數十戶貧窮人家,其中有一戶人家住的是一個老寡婦,她家只有母子二人。可是那個兒子是個不孝的逆子,把他的母親當作僕人看待,不時還打罵。左右鄰居看那個兒子如此忤逆兇橫,都很可憐那個寡婦。活佛知道這種事,他生起了悲湣心,不時去那個老寡婦家安慰她,向她講說些因果輪回的道理。豈知那個逆子看見這個和尚常常去他家裡,心裡很厭惡。

一天,動了噁心,要作弄這個和尚。他悄悄的把他媽的“馬桶”(即糞桶)抱了出來,躲藏在大門背後。等活佛走出大門時,他從背後不聲不響把“馬桶”向活佛的頭頂倒蓋下來,一桶尿糞淋滿活佛一身。活佛並不煩惱,反而頂著“馬桶”向街上跑去,一時轟動許多人,都跟著看新鮮。有的看著拍掌大笑,有的看了心裡難過,說太罪過了!活佛跑到金山寺門前河邊,他才把“馬桶”取了下來。大家看了他那種形狀,更是笑的不亦樂乎。活佛好像滿不在乎似的說:“這有什麼可笑哩!一個人就是一個大馬桶,大馬桶上面蓋小馬桶,有什麼稀奇?值不得大驚小怪。”

有人問他:“和尚,你覺得難過嗎?”活佛說:“我一點也不難過,這是他家兒子慈悲我,給我醍醐灌頂,我心裡覺得自在哩!”大家都感歎著說,若果不是活佛,哪有如此的忍辱心?由此地方上的人爭相傳說,我們這裡出了活佛。因為他是金山寺和尚,所以大家都稱他叫“金山活佛”。那個忤逆兒子,自從玩弄活佛之後,看見活佛居然忍受不與計較,心裡大生慚愧,覺得不該,太罪過了!特地去向活佛謝罪求懺悔。

活佛也歡歡喜喜接受他的懺悔,向那個逆子開示說:“父母養育之恩,大如山丘,佛說:‘若人百年之中左肩擔父,右肩擔母,於上下大小便利,極世珍奇衣食供養,猶不能報須臾之恩。’你的父母養你這麼大,不知費了多少心血精神。你不能令母親時時歡喜安樂,反而打罵母親,如此不孝,試問,你何以為人?”那個逆子聽了這番話,悔悟過來,跪在活佛面前痛哭流涕說:“我真該死!我真該死!”活佛又安慰他說:“只要你醒悟過來,還不算遲。從今後好好孝順母親,已往的過失都是可以消除的。”那個逆子受了活佛的感化,後來竟變成一個孝子。隨後他母子二人皈依活佛,受持齋戒,做了佛門弟子,地方上的人都議論這件事。如果不是活佛,怎會逆子變孝子?這也是“活佛”名號的由來。

上面這兩種傳說,與這次太滄和尚所說的就大有出入了。據太滄和尚說:“活佛在民國六年雖然已經有聲名了,還沒有人稱他叫‘活佛’。民國八年時,因為章嘉活佛到鎮江,當地各機關團體各佛教寺廟住持,奉政府命令齊到火車站去歡迎,活佛也跟著一同去。當時大家看到章嘉活佛年輕,又是穿的俗服,還有警憲侍衛,看不出像出家修行的樣子。

其中員警對歡迎的人們說,這樣年輕的人,又不穿出家衣服,與政府官員一樣,哪裡是活佛?說時,把手指著妙善和尚與大家看,這才是真正的活佛。因此‘金山活佛’之名,就從那次稱起的。”這一段話,好像是一個遊戲故事。我研究這話的內容,覺得有些不合邏輯的地方。

第一點,活佛是個重修持的人,我與他同住兩個月,知道他的習慣好靜。不歡喜熱鬧場合,他怎麼會趕熱鬧參加歡迎呢?第二點,就算活佛去趕熱鬧,他也只能夾在人群隊裡。站在前面的,全是些衣履整齊肥頭大臉的一些方丈當家大和尚,活佛那種破衲寒酸神氣不會使人注意。第三點,既然大家是奉政府命令前去歡迎,其中又有各界領袖人物,那種場面當然是莊重肅靜。在那種氣氛之下,當員警的怎會指手劃腳向會場大眾高談闊論?照太滄和尚所說,活佛之名,是由員警指認出來的,也可說是員警取的,我看恐怕不見得如此簡單吧?即或真有其事,我相信大家早已認識活佛,他早已有了活佛的聲名了。不然,員警不指別的和尚,而獨指妙善是活佛?我以為妙善大師之所以被人稱為“活佛”,絕非偶然,一定是他有了一種特殊神奇的表現。他的行徑,類似小說書中的“濟公活佛”,所以大家才稱呼他叫活佛,我認為這兩種傳說可信的成分要比較多。

四、活佛的形狀與生活行動

  如果有人問我“金山活佛”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可以不含糊的說,他的相貌形狀風度絕像中國小說書上的一個傳奇人物。像誰?就像“濟公傳”上描繪的濟公活佛。你把“濟公”的面貌神情和走路的樣子看了,也就等於看見“金山活佛”一樣,他們兩人簡直一模一樣,不差絲毫。我所認識的“金山活佛”,他的頭頂光亮如鏡,鬥角崢嶸,兩顴顯露,兩顆眼珠有異樣光彩。中等身材,身體骨骼特別粗大,其重如鼎(傳說活佛精武功)。兩手亦長大,手掌細如軟棉。走路沒有一定步伐,行動起來好像風吹楊柳一般瀟灑。終年不著海青大袖衣袍,也不披搭袈裟,只是穿著一件非僧非道又長又大圓領長衫。兩隻袖口,長過膝蓋。他走快時,真個是兩袖飛舞,飄飄若仙。但是坐下來,從來是不放下兩腿,必要結跏趺坐,像鐘一般的莊重。

  活佛,他是人,自然他的生活也與普通一般人沒有兩樣,一要是要吃飯、睡覺、大小便利。他對於吃飯睡覺和抽解(小便)卻另有一種格式。吃飯時,他有一點明堂。他歡喜把些鐵鍋上生的“鏽”鐵皮添在飯裡吃,還要加上他的鼻涕口水一拌,然後才送到口裡去,這是他每飯不忘的一個花樣、點綴。同他一道吃飯,如果對他沒有信心,看見他那套把戲,一定會噁心。至於睡覺,他從來不伸腿安眠,終夜打坐,昏沉時只低著頭養養神便得。說到他解“小便”,那就與眾不同了,他一定同女人一樣蹲在廁所小便。不懂佛法的人看了,認為是異樣,其實這是當比丘應有的威儀(戒律中原有“比丘不立大小便應當學”這一條)。

所奇的,活佛他見不得瓜子殼、花生殼、果皮、字紙、草紙一類東西。不管是桌上是地下,他一看見這些東西,他馬上就用五爪金龍一手抓到口裡送下肚皮。他的手法之快,無以復加。他要耍這種把戲時,身旁的人是無法阻止他的。所以同他一道走路,是件傷腦筋的事。在大街上,他照樣是一貫作風,他一邊走路,兩眼卻不住向四面掃射,好像捕強盜似的。同行的人,自然不高興他在街上表演這個節目,有時候就同他拉拉扯扯像打架一樣。要是同他說街上的草紙字紙都是人家揩屁股的,不要弄這骯髒把戲,他反說:“什麼骯髒齪齬,骯髒同乾淨有什麼分別?”看他的神情,他最厭惡的是字紙。

他常常抓著字紙自言自語的說:“就是你這個東西作怪,生出許許多多的是非,使人顛倒,造罪造孽。”他不歡喜字紙,在仰光地方還鬧過一次笑話。他住在大金塔上時,他的在家弟子陳清韻(仰光僑領),有一天寫一張字條,托一位老太太(也是活佛弟子)送給活佛,請他來家應供。活佛打開一看是字紙,就隨手在老太太臉上打了一耳光。老太太挨了那一下,心裡難過極了!但是想到他是師父,也無可奈何!活佛打了以後還說:“吃飯就說吃飯,為什麼要寫這個東西?”巧得很,那位老太太剛剛牙齒痛,挨了那一耳光,居然牙齒不痛了,臨走時還歡歡喜喜給活佛磕頭。回到家裡去,逢人便說:“師父真慈悲,把我的牙痛病打好了。”傳為笑話。

活佛他還有個與人不同的習慣。如果請他吃飯,千萬莫說是“素雞”、“素鴨”、“素魚”、“素火腿”。他聽說了這些名字,是不會下筷子的,寧可吃白飯。人家向他解釋,是豆腐皮做的,不是真正的雞、鴨、魚、肉,是假名,不要執著。他說的話才妙哩:“我不是怕吃這些菜,而是怕你那個殺心、貪心!如果你心裡沒有雞鴨魚肉的念頭,何能做出這些東西出來?”

活佛說的這話,實含有很深的哲理。本來吃素便吃素,為什麼要故意做出這些像形的假雞假鴨假魚假肉!這種玩意,分明口裡吃素,心裡卻沒有斷葷,況大乘佛法最重心戒。

民國十年間,天津地方有一位將軍,名叫趙永修,他到功德林素餐館吃飯。堂倌看他是一位吃素的將軍,特地擺上一桌上好的菜。趙將軍問是什麼菜,堂倌高高興興一一指說這是清燉雞、紅燒肉、魚翅、燕窩、火腿,說了一大堆。說罷,趙將軍兩手把桌一推,嘩啦一聲,把一桌菜都打翻在地下,指著堂倌罵道:“混蛋,你們明明知道俺吃素,為什麼做這些葷菜給我吃?”那家功德林素菜館經過這一鬧,再也不敢做這些假雞假鴨假魚假肉了,把一些菜名都改了,改叫什麼羅漢齋、虛空粉、八寶湯、歡喜元子、龍華大會、觀音餃、六合餅。這一段故事,已經在北方傳為佳話。

活佛,他自然歡喜人家吃素。但是他見著人吃葷,他並不板起面孔教訓人家,只是笑嘻嘻地走了攏去,帶著開玩笑的語調說:“喲!你又在吃你的老祖宗啊!”他教化人的方法是如此權巧,也有很多人受到他這句話的啟示斷葷吃素做了佛門弟子的。

說到活佛吃飯,也算得是個笑話!他吃飯是沒有一定的數量的,三碗兩碗也是一餐。如果有人向他奉敬飯,就是十碗八碗他也吃得消。他從來不說飽足,也不說不夠,來者不拒,送到手就吃。這也是與人不同的地方。他還有一種美德,他不好財。非但不好財,簡直是不要錢,不使用金錢。世人都說“錢”是有用的東西,可以通神,可是錢在活佛身上就沒有絲毫作用了,他不知道“錢”是什麼東西。如果人家把鈔票送給他,他就會當作字紙捏成團丟在口裡送下肚皮。他一生沒有用過“錢”,好像討厭這個東西。

  說到活佛的行動,有許多地方是令人不可捉摸的。他雖然是個出家人,卻少同和尚打交道。一年三百六十日,至少有三百天是同在家人打混。住廟的時候很少,整年躲在俗人家裡,同男女信徒一道喊唱“誰念南無阿彌陀佛”,這是他唯一的活計。平常要到金山寺去尋他,那是不容易見著他的,必須向他的在家弟子方面打聽,方可以尋著他。他一動念,說走就要走,也不要人家陪送,有時竟不辭而別,也有時不請自來。來去自由,無罣無礙,除了隨身一件款式特別的圓領長袍以外,別無他物,至多加上一條齬齪手帕。每每在暑天裡他穿上一身大棉襖(我會見他的時候就是這個派頭),踏上一雙又大又重的棉鞋,外加上一雙長筒棉襪。他並不覺熱,腳上也沒有臭氣,也不流汗水。他一到冬天,反而只穿一件單衫,打雙赤腳。他這種反常的行動,人家看了奇怪,他好似家常便飯,無所謂。

還有一件費人猜想的事,活佛他最怕乘黃包車(人力車)。不計走多遠的路,他照例是要兩腳步行。有一次在南京,他的一個在家弟子請他吃飯。為了恭敬他的原故,特地雇了一輛黃包車請他坐,他卻不坐。那個弟子拼命硬把他拖了上去。哪曉得車子一拉動,他在車上就大喊頭痛。拉了一程路,他在車上也就大喊大叫一陣。那個弟子無法,只好叫車子停了下來。他下了車,頭也不痛了。經過這次之後,他的弟子們再也不敢請他坐黃包車了。

胡公律居士問我活佛怕坐黃包車是什麼道理。我說:“在戒律中只限制比丘不可乘馬車乘輦輿遊戲,但對老病比丘,許可乘步挽車、男子車,一切畜生男的車,皆可以乘坐。只不許乘坐女人車,及一切畜生女的車就是。活佛他不高興乘坐黃包車,也許是他的慈悲觀念,覺得他是一個人,拉黃包車的也是人,他不忍心安安逸逸坐在車上,看著人家像牛馬一樣在地下奔跑賣氣力流汗水。說不定是這個原故吧!”

活佛他還有一個習慣,不歡喜人家對他說“高帽子”的恭維話。就是稱呼他“活佛”,他往往都是不高興。他說:“弟子的名字叫妙善,往後可以叫我妙善好了,不要再稱呼我‘活佛’。”在我同他初見面的時候,不明白他的心理。有一天,我動了一個念頭,想把他的些個靈異故事寫出來寄給佛教雜誌發表,也無非是要顯示佛法中真修實證的憑據,別無作用。

當我寫了兩三張紙的時候,偶然回頭一看,看見他正立在我背後。也不知道他何時走進房來(活佛平常走路是不聞腳步聲的)。我一看到了他,知道他有抓字紙吃的習慣,馬上把寫的稿子藏在袖口裡。他問我:“寫的是什麼!”我乃吱唔以答,說是寫信。他不相信,說我打“妄語”,要我說實話。我只好老老實實告訴他。哪曉得撞禍了!他聽了我的說話,咕咚一聲就雙腿向我跪下!這樣一來,倒使我慌了,馬上用雙手去抱他起來。

可是,我用盡了氣力也抱他不動,再看他兩眼汪汪似乎流淚的樣子。他吞吞吐吐的說:“這些事寫不得的,人家看了是不會相信的,也許還要罵我是妖僧,誹謗佛法,那我就有罪了……”當時我受了他的感動,只好答允他不寫。他還是不相信,跪在地下不肯起來。胡公律居士聽得我們在房裡鬧,跑來看見活佛跪在地下,我拉他不起來,莫名其妙我們鬧什麼把戲,也幫著拉,仍然拉不動。我向他磕頭,他也不肯起來。我無法,為了使他相信,我只好把我一枝心愛的地球牌水筆摔斷給他看,他才爬了起來,反而安慰我:“你不要心裡難過,要曉得‘名’這個東西就是地獄根子,古今來不知有多少人為‘名’所累,弄的焦頭爛額。弟子苦惱,怎敢要名?我只求老老實實念一句‘阿彌陀佛’。”如果活佛健在,今天看到我寫他這一篇神異錄,不知要同我鬧到什麼地步。活佛他真是一位打破名利關鎖的人。

五、活佛的秘行與悲願

  我們佛教中修學佛法的人,要想在佛法上得到受用,一定要注重修持,修持也就是一種秘行。秘行的法門很多種類,如誦經、拜經、持咒、坐禪、持戒、念佛、拜佛,不論專精於哪一種,皆稱之曰秘行。有了秘行,才有受用。

活佛這個人,他在佛法上得到受用,也不會例外吧?自然也有他的秘行。在我與他同住的時期當中,我很留心觀察他的動作,他的秘行在哪一方面?我覺得他是先修“淨土”,然後習“禪定”作加行,由“禪”“淨”雙修而得到證悟。然而他對於“密宗”持咒法門,似乎也有很大心得。我曾經聽得出家同道們談說活佛是持誦“大悲咒”得到感應的。這話有很可信的地方。密宗的神咒持誦得好,如果是戒律精嚴,原本有很多靈驗的。活佛之所以能夠替人醫治宿疾怪症,解除病人的苦痛,料想他必是得力於持咒的功用。

記得清朝時候,吾鄉湖北武昌洪山寶通寺出了一位名叫“摸腦和尚”,不計大病小病,只經他的手一摸,便霍然痊癒。湖北制臺端方的小姐瘋魔了,也是經他的手摸好的。情形是這樣的,端方的二小姐,因為得了瘋病,哭笑無常,並且不穿衣服,整天鬧個不休,請了許多名醫診治都無效。無法,只好把她禁閉衙門後花園空房裡。這樣有一年多。

後來有人介紹說寶通寺有一位摸腦和尚善治怪病,何不請來試試。端方半信半疑,把和尚請到衙內。和尚問病人在何處?說是在花園房裡,和尚叫衙役在花園空地擺設一個香案,他站在香案前只是默念咒語。這時那位瘋小姐看見花園中有個和尚,從視窗跳了出來,撲向和尚。和尚覺得有人撲在他身上,他就反手一巴掌打去,正打在瘋小姐頭上。小姐挨了一巴掌,吐出一口痰來。再看自己身上未穿衣,羞的跑回房去了,瘋病也就這樣好了。因為摸腦和尚他同人治病不開方吃藥,只用手摸,一摸便好,所以大家稱他叫“摸腦和尚”。那位摸腦和尚的手何以有此妙用?據說該寺有一座寶塔,他每天去到塔下行持。一隻手摸著寶塔磚石,閉著眼,心裡默誦“大悲咒”。一邊繞塔,一邊持咒,不計寒暑風雨,天天不間斷,如此十多年,得到靈感,所以有此神奇。活佛給人治病,他與那位“摸腦和尚”頗有相似處。

至於我說活佛的秘行是禪淨雙修,也是從他日常行動言談中得到的認識。他從不談說經論上的話語,也不講說公案典章,他行住坐臥只有一句佛號。不念佛時,就合眼靜坐。他念的佛號與人不同。古今來專修“淨土”的人,多是稱念“南無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活佛他卻別致,他念佛是念“誰念南無阿彌陀佛”八個字。而且他念這句佛號,還用一種腔調,有節拍、有音韻,並不是普通人念佛口中喃喃。說明白一點,他是唱佛。他唱的那個調門,既不像梵唄,又不像叢林裡初一、十五在佛前拜願的腔調,他是獨創一格。他的唱法是這樣:“誰——念——南——無——阿——彌——陀——佛。”若用木魚、引磬合起來,是一捶木魚,兩捶引磬,恰恰是兩眼一板。這是他領著大眾拜佛的名堂,拜一拜,就這樣唱一句。

若是同著大家念佛,他就不用這個調門,只念“南無阿彌陀佛”六個字。不過念的句子,還是有抑揚高低的聲音。假設他一個人唱佛,那就囉嗦了,還要帶上一大節尾巴:“誰——念——南——無——阿——彌——陀——佛——如——來——世——尊——是活佛。”他這樣的唱佛,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算得是活佛的“不二法門”。他唱的佛號,好聽極了!活佛的嗓子像洪鐘一樣響亮,每一個字唱出,都有旋律,其音幽雅,有如溪聲流水一般,餘韻不盡,使人聽了塵念頓消,身心輕快。我與活佛同住了兩個月,也學會了他唱的調門。過去在行腳當年,有時背著人哼唱一兩聲,覺得很有滋味。

  我覺得活佛這樣的唱佛,是一種啟示。禪宗有“念佛是誰”的話頭,念佛的人要習禪定,修禪定的人要念佛,正是標揭“有禪有淨土,萬修萬人去”的意旨。他不講經說法,只是用“誰念南無阿彌陀佛”這八字來接引大眾,也說得上是他的悲願。可是,在一些咬文嚼字的法師和些門戶之見的老修行,他們聽了這句“誰念南無阿彌陀佛”,認為是異端,是怪誕。其實,他這一句佛號,裡面卻包括有很深奧的道理。永明壽禪師所著“宗鏡錄”一百卷,從頭到尾所發揮“禪宗”“淨土宗”的妙義,歸納起來,不過也就是一句“誰念南無阿彌陀佛”罷了。就思想方面說,活佛的思想是純正的。他的教化,是教人諸惡莫作、眾善奉行、戒殺放生、吃素念佛,而他的門風也只有“老實念佛”四個字,此外別無知見,絕不同那些旁門外道。這一點,我們應該要認識清楚。

  活佛他不計是唱佛念佛,都是端正身體,雙手合掌,恭敬虔誠,從來不見他有那種口裡念“阿彌陀佛”兩眼東張西望的隨便樣子。還有,他念佛是不用數珠的。我試過多回,每次恰恰一百○八聲,一句不多,一句不少。大概他是用十個手指默在心裡記數,可見他的定力。他最討厭人家談論是非話,看見人家談是道非,他就拿出他的隨身法寶逼著人家來念佛。也不管人家歡喜不歡喜,同意不同意,他就打開他的嗓子哼了起來,人家也只好跟著他哼。

有一天,我向活佛笑說:“佛教的法門很多,為什麼只老實教人念‘阿彌陀佛’,何以不開示別的法門?”他答的話真有趣:“現在世界上的人,他們的心眼多,說多了它會漏掉,只教這句‘阿彌陀佛’他才容易記得。”接著又說:“莫輕看這句‘阿彌陀佛’,會念這句佛號的倒不容易呢!他能念,就可以得度。”我說:“這是說笑話了,‘阿彌陀佛’四個字,誰不會念?三歲兒童也能念出啊!”他用鼻子哼了一聲說:“許許多多孽障深重的人,他知道‘阿彌陀佛’而不願意念,且有心裡想念口裡念不出來的人,遍地皆是。”

過了幾天,門前來了一群叫化子。我想起了活佛的說話,倒要試一試。我向叫化子們說,每人念一句“阿彌陀佛”,給五分錢。其中只有一個女叫化子同兩個小孩歡歡喜喜念了,其餘的都是悶聲不響。我問他們:“你們不要錢嗎?”他們異口同音答道:“當討飯的,自然是要錢囉。”我又問:“既然要錢,就可以念這句佛號啊。”他們有的說:“我們只會做個好念太太、小姐、老爺,發個善心,做個好事,給我幾個錢,救我一條命,別的不會念。”有的說:“我不願意念這個。”以為他們嫌錢太少,我又加上五分錢,他們照樣不念。又再加兩角、三角乃至半塊,看念不念,他們依然不念這句“阿彌陀佛”。最奇怪的,其中有兩個老叫化子只把口張得大大的,舌頭在口裡打圈圈卻念不出聲來。我這才相信活佛說的那話確有其事,足見活佛教人念“阿彌陀佛”是他的悲願。

還有一事是值得一提的,活佛在金山寺何以住了那麼久?說來這也是他的一個心願。他自從出名以後,整年整月在外奔波行道度人,卻不忘護持金山、棲霞兩個道場(這是僧俗佛弟子所共知的事實)。雖然活佛本人不用錢不要錢,可是每年在他的男女弟子身上總要募化一筆大功德——替金山、棲霞兩寺募化若干擔米若干擔食油。活佛為了他這個心願,他煞費苦心。他並不一定是直接的向人募化,而是採用間接向人募化的方法。他先跑到米店油店去賒米賒油,賒好了叫人送到廟上去。米店油店老闆都認識他是金山活佛,知道他的信徒多,不計多少,都放心賒給他,相信是不會落空的。他的一般男女弟子,為了敬信他的原故,每每自動替他償還米債油債。平時有人拿錢供養他,他只是叫人家把錢送到米店油店去銷帳。活佛他對金山、棲霞兩個道場的護持心願,數十年如一日,經濟上、物質上的幫助,從未間斷過。

每年冬天金山專打“禪七”的時候,不管遠隔千山萬水,他一定要趕回金山去的。他回到金山,自然他的弟子們也都跟到金山,無形中又增加金山一筆收入。直到民國十八年活佛出國到仰光後,才把這個心願放下。看來,活佛對金山、棲霞兩寺的恩情,可謂深矣重矣!無複加矣!

六、活佛治病度人

  活佛他不計走到哪裡,除了顯示他的隨身法寶那一句“誰念南無阿彌陀佛”之外,還有一套替人治病的本領。可是他並不掛醫師牌子,也不標榜他會治病,只是有緣遇著他,他才露一手。他不露便罷,他一露就是“妙手回春”,使病人馬上霍然痊癒,真能拔苦與樂。我想,人家都稱他是活佛,也許因為他能解除病苦的原故。他給人治病,也同他唱念“誰念南無阿彌陀佛”一樣,與人不同。一、不按脈膊,二、不開藥方,三、不燒香畫符請神,只是把他那只又厚又大細如軟棉的手掌,在病人痛處按摩。如果人家是生瘡疤,他就用嘴巴在瘡疤上去舐吸。假如是內症,他就把他的鼻涕捏上一把,再加口水一拌,給病人吃。這同“濟公活佛”治病把身上垢膩搓成團給人吃頗相仿佛。看見他給人治病,有時覺得噁心,有時也使人感動得流淚。因為他舐吸人家瘡疤上的膿血,並不吐出,完全吞下肚去,這豈是普通人所能做到?只有慈母對於兒女,才不嫌齬齪骯髒。他這一種慈悲動作,正是他方諸佛讚歎釋迦佛的那句話:“能為甚難稀有之事!”這也是活佛的偉大處。

我曾經有一次在南京汪嘉棠老居士家親見活佛醫治一個女人的怪病。那天,我們同活佛正在念佛,來了一個約摸三十多歲的妖嬈女人。她用手遮著兩隻眼睛,旁邊一個老媽媽扶著她走了進來。她走了進來便問:“哪位是治病的金山活佛?”汪家的傭人指給她看了,她就向活佛跪了下去。我們一看,知道她是有眼病。觀其神情,好像非常痛楚的樣子。

活佛的習慣,每次念佛要念一串。那天,念完了一串,他又要繼續再念。我看見那個女人跪在地下很辛苦,我要活佛給她治完病再念,活佛卻悄悄向我耳邊說:“這個女人是要她多吃點苦頭才會好。”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持第二串的佛號念完了,只聽她向活佛說:“一天,不知不覺雙眼疼痛起來,初並不著意。到了第二天,更加痛的厲害,猶如針刺一般,並且紅腫了起來,見不得光亮。請了許多中西醫生看過,打針吃藥,全不見效,已經有兩個多月了。痛的不能睡覺,痛苦極了,特地來求活佛給我醫治。”只見活佛鼓起一雙眼睛瞧著那個女人,也不說話。

良久,才聽活佛慢吞吞的說:“這是你自討苦吃。你知道你做錯了一件事嗎?你害人不淺,使人家不能成家立業,並且冤枉斷送了一條人命,這是你的現報啊!幸好你還有點善根遇著我,可是你要聽我的說話,我才可以替你醫治:一、從今後要好好懺悔,早把那條心死掉,二、要皈依三寶,三、要發心食素,念佛拜佛。”那個女人答說:“只要醫好我這個病,一切我都依從。”這時,活佛才叫她起來坐下,然後叫他把兩隻手放下。看她兩個眼皮腫的像鵝卵石一樣大,眼角流水,我心裡盤算著,這個病症不輕,且看活佛如何醫治。但見活佛立了起來,口裡咕嚕著,不知咕嚕什麼,走到那個女人身邊,伸出他的一雙大手掌,抱著那個女人的頭,用一雙嘴唇去吸那個女的眼睛。女人痛的直叫,活佛卻死勁地吸,不放手。吸完了左眼,又吸右眼,那個女人簡直痛的喊爹叫娘,那個鏡頭,好比“濟公活佛”燒癆蟲還有趣。

吸完了,活佛把吸的口水吐在茶杯裡。我們看了吐在杯子裡的東西,吃一驚!原來不是膿,也不是血,而是像墨色一般的黑水。活佛向那個女人說:“這是你做錯的事,你自己應該吃一半,我慈悲你,也幫著吃一半。”說著,也不問那個女人願意不願意,就把杯子向那個女人嘴裡灌。她只好咬著牙吞了下去,餘下的,活佛吃了。接著活佛又捏出他的鼻涕和口水放在巴掌心裡在那個女人眼皮上揉著。說來真怪,看著看著腫得那麼大的眼皮漸漸平服下去。揉完了,活佛問:“還痛不痛?”女人答道:“這時一點也不覺疼痛了。”活佛又叫她把眼睜開。她把眼睜開一看,歡喜得驚叫起來:“我坐了兩個多月的黑地獄,今天才見到光明啊!”說了,爬在地下向活佛搗蒜似的磕頭。大家也都感覺到神奇,活佛乃摸著她的頭頂說了三皈依後,她歡歡喜喜走了出去。臨走時,她掏出一個紅包送給活佛,活佛說:“我和尚從來與錢無緣,你要供養我,不如買米買油送到金山寺供養大眾,或買魚鱉放生。去吧!”

  我看了那一幕,心裡老實有個疙瘩放不下,我不懂活佛對那個女人說的那些話語的意思。究竟那個女人是什麼來路?她做錯了什麼事呢?真費人猜想了。過了好多天,還是胡公律居士告訴我,這才知道原委。原來那個女人是南京地方某著名財富(姑隱其名)的媳婦,是一個寡婦,她丈夫在三年前得癆病死了。她有一個小叔子,只有十九歲,長得很乾淨,又活潑。在她的丈夫生癆病的時候,她叔嫂兩個彼此就有了愛意。丈夫去世之後,她同小叔子居然熱戀起來。為了禮教關係,叔嫂不能結合為夫婦,只是暗地裡幹著偷偷摸摸把戲。她的公婆漸漸覺察到了,就很耽心這件醜事張揚出來,只好逼著那個小兒子娶親完配,用這個法子來打斷他們的戀愛,掩蓋這件醜事。哪知道那個小兒子正同他的嫂嫂熱戀著,就不願意娶親,他的母親一氣之下,就嗚呼哀哉!但是活佛他何以知道這段隱情呢?這就玄奧了!

  說來更是神奇!不但是活佛的鼻涕口水可以治病,就是他的洗澡水還能醫治人們的毛病呢!如果不是我親眼看見,一定是當神話鬼話。我與活佛在南京胡家同住的時候,正是大熱天。我是每天要洗一次澡,活佛是不歡喜洗澡的。不洗倒也罷了,有時他還說兩句風涼話:“這個東西,就是一天洗到晚也洗不乾淨,它還是個臭殼子。”也是奇事,三伏天裡他穿上一身大棉襖,卻不見他流汗水,也嗅不到他身上有汗臭氣。每每是人家逼著他洗,他才馬馬虎虎在水裡打個滾。

  一次,活佛洗完澡,女傭人進房去倒洗澡水,突然聞到一股很濃的檀香氣味,看房裡並沒有燒檀香。倒水的時候,香氣更濃,順便低頭向水裡一嗅,才知香味是水裡面出來的,乃驚叫起來!“活佛洗澡水變成檀香水啊!”家裡人都跑進房去看。大家嗅過,都覺得是檀香氣。我聽了倒不大相信有這一回事,我也去嗅了一嗅,確實不錯。這時,活佛對那個女傭人好像開玩笑的說:“你覺得它香,你就喝一喝。”

那個女傭人對活佛原本是有信心的,聽說之後,就懷著一顆嘗試的心低著頭喝了一口,連說“好香,好香!”活佛又說:“恐怕這口水還能醫你的毛病哩!”女傭聽說這話,心裡一動,頓覺周身熱烘烘的,一股熱力直透頂門腳心,四肢骨節輕鬆,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原來那個女傭人在數個月前因“月經”不正常,常常瀝瀝淅淅。這個毛病,中醫叫作“血山崩”。她終日懶懶地,沒有精神。因為這是女人病,她羞于向活佛啟齒求醫。她家的人也沒有人去告訴活佛,活佛何以知道她身上有毛病?示現神變醫治她的病,豈不又是個神奇嗎?怪事!

那個女傭人喝了那一口洗澡水後,毛病竟好了。這樣一來,一傳十,十傳百,外面的人大家都知道活佛的洗澡水可以治病,於是就有人上門來求喝活佛的洗澡水,活佛他也不拒絕。從此胡家的大門,真個是門限為穿!天天有人來要活佛的洗澡水喝。有時一到午飯之後,病人就來等著活佛洗澡。活佛本來是不歡喜洗澡的人,這樣一來逼著他天天非洗不可,也算是一件趣事!

  活佛他給人家治病,從來是不受人家金錢供養的,可以說是分文不取。假設人家帶些水果食物給他,那他是接受的。可是人家送給他的食物,他從來不吃獨食,他每次都是當著送禮的人,把送來的食物分給大家吃。有時分到他的名下,已經分的精光,他自己還吃不到。人家問他:“本是買來供養你的,為什麼要分給大家吃,分到末了,你反而吃不到。”活佛答說得好:“一個人所以有病,無非是‘貪’病、‘瞋’病、‘癡’病、‘愛’病,這些病,只有慈、悲、喜、舍的方法才醫治得好。能夠結人的歡喜緣,毛病自然就好了。”活佛這種行動,無異於現身說法。

活佛他還有一個奇特的地方,每每在人家不知不覺中給人醫治疾病,解脫人家的苦痛。這件事,就是我本人也有一個經驗。因為我的母親生我,算是第四胎,所以我出娘胎時,先天就不足,身體很虛弱。小時多病,長到七、八歲時,得了一個頭痛病症。病發時痛苦萬分,每至春天必發,非十天半月不會好。中西醫生都診治過,都只能治標不能治本。發了病,必須用寬布帶把頭捆緊,才稍覺輕鬆。病一發作,頭腦莫明其妙痛起來,到病要好時,它也自自然然好了。因為醫藥無效,也就不再醫治,只把它當作是養身病。自從出家之後,這個宿疾終未斷根,一到春天,就是我受苦的時候。想不到我這個養身的宿疾,卻得活佛無形中給我治好了。他治我這個疾病的過程,說來倒像是個啼笑皆非的故事。

當我同活佛在南京分手時候,他向我說“禪宗”門庭風光是如何如何,要我冬天去金山參加打“禪七”。我慕金山之名很久,也很想去觀摩一下,所以那年冬季特地趕到金山去坐禪。“禪七”期滿,我向活佛辭行,他送我出山門。我已經走了一劍路光景,他忽然在後面喊叫我“回來!回來!”我以為他有話說。待我走近他的身邊時,他對我笑嘻嘻地卻不說話,突然用兩隻手把我的頭抱著,又用他的頭向我的頭一連碰了幾下,而且是用力的碰,簡直碰得我兩眼發花無明火直冒,恨不得打他罵他一頓才好。他碰完之後,打了一個哈哈說:“好了!好了!可以去了!”說罷,他跑進山門去了。當時我看他那種瘋瘋顛顛的樣子,氣不是,笑也不是。他那種奇怪的動作,不知是搞什麼把戲。

我的頭痛毛病,照例一到春天是要發作的,有時發一回兩回,有時三次五次。可巧到第二年春天,頭痛病竟不發了。一個春天過完,一次也沒有發過。到了第三年,仍然不發頭痛病。這時我才想起來,原來活佛他同我撞腦袋是醫治我的頭痛病,真是慈悲啊!從那時起一直到現在,三十多年來我不曾發過一次頭痛病,活佛他無形中給予我的這種恩情,我是每念不忘。

若干年來,我在行腳生活中遇到很多活佛的在家弟子,談起來,知道他(她)們多半數是活佛治好了他們的疾病而發心修行吃素念佛的。看來活佛給人醫病,完全是一種度人的方便設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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